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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金馬影展|創作的天時、地利,與自由——《霧海微瀾》導演羅卓瑤、編劇方令正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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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4 |
文/翁皓怡
編輯/謝佳錦
攝影/林軒朗
《霧海微瀾》的第一顆鏡頭幾乎就表現了整部片的調性與人物狀態:主角阿慧的臉容映在機場捷運的玻璃車窗上,倏地閃過的綠樹、城市地景像是層半透明遮罩,如霧,亦如魂,畫外音說著:「你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裡。」延續著前作《花果飄零》(2021)對飄浪、離散香港人的追索,《霧海微瀾》取景地來到台灣和澳洲,持續尋找創傷後缺席、離開的人與魂。
2021年以《花果飄零》獲該年金馬獎最佳導演的羅卓瑤,再度攜手創作夥伴方令正,帶著新片《霧海微瀾》來到金馬影展。談及這顆開場鏡頭,兩人表示,原來計畫要拍機場巴士,結果羅卓瑤在機場捷運突然看到這個車窗景色,便覺得太「霧」、太完美了,於是一整路車程拍著拍著便造就我們最後看見的畫面。可以說,《霧海微瀾》的全片拍攝製作都是如此,充滿靈機的偶然與巧合,以及廣大的自由。

打開天線,讓土地自己說話
與《花果飄零》一樣完全脫離市場機制,獨立籌資、任用非職業團隊與素人演員,兩人形容「這就是『DIY』,你打開天線,感應到外面有什麼就去看,就是自由」。以台灣的取景與拍攝為例,2022年兩人來台至南藝大擔任訪問學者,打算一路從台南、墾丁、台東等地拜訪和拍攝,「我們沒有特定要follow(遵循)的本,哪裡有香港人,我們就去哪看和拍」,方令正表示。得利於台灣地狹,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車程相對短,團隊能夠更輕鬆、自由地去不同地方,比如片中香港畫家葉凱兒與丈夫拉飛邵馬一段,即是兩人因緣際會在朋友介紹下認識了已移居台東長濱多年的葉凱兒而加入。回憶起拍攝時在長濱的旅舍,方令正開玩笑說,伸手不見五指的海濱,和孤懸的吊燈,感覺像身在鬼屋,羅卓瑤也憶起海洋的聲音環繞自身一整夜的特別體感。這些緣分與五感經驗使他們感覺「土地在和自己說話」,而不論在台灣各地抑或澳洲,他們都是開著車一路拍,「我們沒有太多依循,就開過去——『let the land speak to me』(讓土地自己說話)」,羅卓瑤表示。
「天」的感召
雖說沒有太固定的故事和劇本便開拍,但兩人仍有來台前就決定一定要拍到的內容——台灣的南管。兩人一直知道中國有個古老的小鎮保存了春秋時代流傳下來的「雅樂」,但一直未追索到,後來得知台灣的南管文化保留了雅樂的精神與技藝,便決定尋訪。羅卓瑤強調,他們要找的南管並非表演性的,而是用以祭天,與蒼天對話的樂藝。「天」亦是《霧海微瀾》的重要母題,對羅卓瑤來說,不論是敘事內,還是敘事外的拍攝過程中,人與天的感通都無比重要。除了南管的音樂媒介與天的連結,影像上羅卓瑤最初甚至希望拍一部銀幕比如中國山水畫的「直式」電影,因她受到畫家黃賓虹畫作啟發,希望畫面能拍下「天」,是後來考量電影觀影特性,才把銀幕比設定為4:3。
兩人也不斷強調,在台灣的拍攝,「天」冥冥之中一直在幫忙。比如在三貂嶺拍攝時,天氣剛剛好有霧卻不至有大雨,又或者是他們的拍攝時程錯開了當時花蓮的地震等。可以說,天時,地利,才有了《霧海微瀾》拍出的「天」、「地」之廣袤與自由。

離開框架的人物與劇本
而《霧海微瀾》所置入影像以外的媒介,除了南管音樂,亦包括舞蹈的身體,以及逐格、紙本漫畫。談及片中以自己的身分與名字為角色的漫畫家柳廣成,兩人表示他們是先看了柳廣成的漫畫後便聯繫他,三人在雲端通訊許久後才見面拍攝。對羅卓瑤與方令正來說,與演員/角色的談話能建立連結,連結建立了以後,在拍攝現場便能忘掉要眼前的人成為特定「角色」的框架,「所以你會發現他好像在演別人,也有點在演自己」,人物便擁有了介於虛構與紀實的特殊質地。
訪問過程中當我們嘗試釐清劇本、拍攝方式,以及人物角色塑造時,羅卓瑤與方令正表示他們早已放棄了依循著規法創作,和循著起承轉合敘事的框架,「很難說劇本什麼時候長什麼樣子,有框架就是在box yourself in(侷限自己)」,而他們追求的創作自由是沒有既定期待走向,朝向未知,離開那個「盒子」的。《霧海微瀾》的雙線敘事,讓兩個主角——阿慧與阿玲——走上交織的「尋找」之路,開頭的「你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裡」之謎飄蕩在整部片中,結尾仍沒有具體答案。離開之人的缺席狀態、仍在霧中未明的香港人身分,卻好似也能被音畫、被羅卓瑤與方令正無限自由的拍攝之姿填補,而那完全脫離市場機制的創作方法,也正正抗衡著任何形式的審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