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勞的愛麗絲》導演安國珍 專訪
2015-12-01

無論經濟或政治發展,總被拿來跟台灣做比較的南韓,又一位新銳導演交出驚人的首部作品。

1980年出生的安國珍,畢業於慶熙大學戲劇暨電影系,《勤勞的愛麗絲》是他在韓國電影藝術學院(KAFA,Korea Academy of Film Arts)進修導演專業的畢業作品,講一名勤奮工作卻永遠困在階級牢籠的癡情女子。這部片具有愛情、奇幻、政治、黑色幽默,甚至有點功夫的高度混合類型片外觀,還找來知名歌手李貞賢主演,也有台灣人既視感很強的都更議題,某種程度上可說是娛樂與教育兼備,但看完後也可能感到殘酷、挖苦、嘲諷,五味雜陳。

不過,儘管背後有強大的韓國電影工業支撐,不代表新導演可以躺著拍、爽爽賺,所要付出的滴滴心血、面對的層層剝削,辛酸一如片中的女主角。

 

(文/謝佳錦,PHOTO by Mountain Lin)

 

靈感來源?

 

安國珍受2009年發生在首爾的「龍山慘案」啟發。這起事件源於一群反拆遷的住戶佔領大樓,不讓警方跟拆遷人員進入,後來警方突襲,過程中發生火災,造成六人死亡、二十多人受傷。導演認為,這些底層的勞動階級是真正的受害者,卻在後續媒體報導中消失。在他的觀察中,這些真正用勞力賺錢的人是最辛苦的,也賺不了多少錢;但在這群屬於同一階級的人之間,又有人想踩著對方往上爬,形成他所謂「階級內部的暴力」。不過,這些只是背景想法,當他發現自己越寫越沉重,就加入黑色幽默元素,也把主角改成女性,讓全片改頭換面。

 

為什麼以女性為主角?

 

劇本一開始不只照「龍山慘案」下去寫,也以男性為主角。後來安國珍發現,改成女性會比較有趣,主角一心想達成某個目的的行為,寫成女性比較自然,不那麼討人厭。

可是,要寫出這個集可憐、可愛、可怕於一身,有點瘋狂又得讓觀眾同理同情的角色,並不容易;而且安國珍說,他以前寫的主角都是男性。他參考的角色模板是誰?就是他媽媽。

安國珍笑稱,我媽當然沒有殺人。但像他母親那個世代的人,是完成韓國近代化、經濟起飛的小螺絲釘,他們對人生的想法很單純,沒有太多選擇,就是「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為了家人與孩子不斷向前衝,付出一切,盲目奉獻。他在寫這個角色時就想:「如果是我媽,她會願意做到什麼程度?」而主角做到犯罪程度。這也是安國珍想談的,問題不在個人,而是體制怎麼讓一個人走向極端?一如片中警察所說,越是可憐的人,越可能犯罪。

 

主角各種「練功」段落,有點功夫片?

 

女主角不只從勤奮工作習得棍術、飛鏢、下毒,也在關鍵時刻反擊解危。這些神奇的段落,導演說其實是來自韓國電視台SBS的節目〈生活的達人〉(생활의달인),這節目專門介紹各種具有超強工作技能的強者,導演為了籌備電影,大約看了五十集,片中神準的丟名片、報紙,都參考真人真事,不是他瞎掰的。

安國珍說,他以前看這節目覺得很扯,該不會是作假吧?!但看到節目尾聲的訪問,聽到這些達人說:我累了、我想退休、不想再做了;而這時旁白說,就是這些達人創造韓國經濟奇蹟!他說看到那邊,就有心痛的感覺。

 

怎麼找到李貞賢飾演主角?

 

安國珍笑說,本來想找沒名氣的小演員,這樣拍爛也不會有人知道;但KAFA覺得韓國很少以女性為主角的劇本,要他不要妄自菲薄,去找大咖。

他第一個想法就是李貞賢。雖然她目前以歌手著稱,但她其實十六歲就以電影《花瓣》的天才表演爆紅,拿下新人獎;安國珍覺得,李貞賢唱歌只是興趣,真正厲害的是演戲。這部片的女主角要從十幾歲小女生演到四十歲熟女,只有李貞賢才辦得到。不過,他把劇本寄出後兩小時就被回絕了。

後來,朴贊郁導演偶然讀了他的劇本,儘管他們完全不認識,但朴贊郁找他聊天,關心製作進度,導演據實以報選角不順利,朴贊郁說:「你覺得李貞賢怎麼樣?」安國珍有點驚訝,他們不約而同想到同一個演員,也告訴朴贊郁他試過,但失敗了。朴贊郁說:「你們不熟吧?」(朴贊郁跟李貞賢在短片《夜釣》合作過)透過前輩牽線,才知道是經紀公司自作主張回絕,李貞賢根本沒讀過劇本,讀過後就同意了。

註:李貞賢在日前揭曉的青龍電影獎(韓國三大電影獎之一)以本片拿下最佳女主角。

 

據說李貞賢零片酬演出?

 

導演說是真的。因為製作成本很低,李貞賢沒領片酬,只領餐費、車馬費,一天約一萬台幣上下。電影通常很早就開工,有的劇組會供早餐,但安國珍說他們很窮,叫大家吃完早餐再來現場,所以開工時間較晚;李貞賢不懂為什麼這麼晚開工,另一個工作人員告訴她實情。後來,李貞賢就叫她的經紀人一早備好大家的早餐。

 

KAFA只有給導演七千萬韓幣(約兩百萬台幣),在寫劇本或拍攝時,有哪些針對預算的考量?

 

在寫劇本時就有考慮預算,如爆炸那場戲,劇本註明「遠遠地拍」,太近會穿幫。片中很多以角色臉孔為中心的正面、側面鏡頭,沒有利用透視法拉出太多空間,是因為沒太多能上鏡的道具或場景,而這種正面的鏡頭也可以造成緊張感。後半段洗衣店的場景很黑,用很誇張的明暗打光,能掩飾場景的簡陋。或如女主角的摩托車被弄倒那段,導演指出,既然低預算,就用廉價拍法。

如此決心,安國珍說來自美國獨立電影《Brick》的啟發。這部片在美國算低成本,卻以新鮮的換景方式抓住觀眾目光,他說這帶給他很大的勇氣。

 

假使有較多的預算,導演會做什麼嘗試?

 

他說,可能會有更多移動鏡頭,片中鏡頭多數固定,因為鋪軌道花錢,需要更多拍攝空間,也得佈置場景。開場心理諮商師的段落,導演本來想在身後擺滿衛生紙捲筒,代表這個諮商師就是要把所有來找她的人逼哭,他認為這樣會讓大家更了解這個角色;但最後作罷,因為他「沒錢買衛生紙」。

 

電影交由韓國最大娛樂公司CJ娛樂發行,為什麼有這個合作關係?

 

CJ娛樂跟KAFA有簽一個合作備忘錄,願意一年提供三個廳,放映三部KAFA製作的獨立電影。如果CJ覺得片子不錯,就會多給幾個廳,《勤勞的愛麗絲》最後拿到六十幾個廳,看似很多,就獨立電影來說票房也不錯,但安國珍說,一般商業電影的規模是八百個廳!

儘管電影有賺錢,但因為電影是用老百姓的稅金拍的(KAFA跟一般大學院校略有不同,直屬於韓國的文化觀光體育部),必須把製作費還給KAFA,而剩下的錢竟全部被CJ娛樂拿走。難道沒有分紅、獎金嗎?因為導演很資淺,他說自己類似實習生,主要是爭取表現機會。

導演笑說:「這部電影的主題跟我的狀況好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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