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整理 │ 朱孟瑾

文字編輯 │ 楊元鈴 

攝影 │ 張國耀

 

1973年出生的韓國女導演李京美，帶著第二部劇情長片來到金馬影展。有別於前作《Crush and Blush》的喜劇類型，這次《追兇倒數十五日》改以懸疑驚悚的方式，講述一位母親在女兒失蹤後，如何發揮母性精神的強大，挖掘出韓國社會光鮮亮麗底下不忍直視的秘密。

 

Q：影片拍攝的靈感來源？

 

李京美（以下簡稱李）：身為女性，我注意到韓國社會對母愛的要求非常嚴格，完美的母親要為孩子付出一切，如果辦不到就該自責失職。導演自己雖然沒有孩子，但看到周邊朋友成為母親後逐漸改變，忍不住思考，做不到社會要求的母親怎麼辦。

因此我想寫一個原本不符合社會標準的母親，在女兒失蹤後積極尋找的過程中，同時對抗韓國社會的許多不合理，最後發揮真正母愛的故事。

 

Q：對韓國電影中的女性有什麼看法？

 

李：韓國近年來的主流電影多以男性為主，即使有女性角色往往也限縮在片面形象，像是被動、保守的，或是被過度理想化的女性。當電影中出現主動、自己完成事情的女性時，觀眾反而感到不自在，甚至排斥，認為女性還是應該被動，多服從一點。

有些觀眾認為，本片女主角對孩子失蹤的反應過頭，但我認為是大家不習慣看到強烈表達自己的女性。她想拍出真實的女性形象，母親失去孩子的極度悲痛，如何克服悲傷，不管遇到什麼困境都不會哭，反而會更加堅強。

 

Q：想打破以男性電影為主流的市場嗎？

 

李：其實我並沒有想刻意打破框架。一直以來韓國電影很多題材都是黑道、政治之類的，自然比較多男性為主的電影。只是想表達自己觀察到的社會現象和個人經驗，再加上發現市場上找不到這種電影，所以就乾脆自己來拍。

 

Q：據說導演有向朴贊郁導演討論劇本，朴導演給了什麼建議？

 

李：這部片原本的名稱叫《女教師》，是有主副情節線的對抗結構，以「尋找女兒的母親」對峙「造成女兒失蹤的兇手」。但尋找投資時不順利，我和朴導演討論之後，朴導演建議把劇本改成單一情節線，才變成現在這樣。因為我是由朴導演帶入門的，因此製作電影的各個階段計畫都會找朴導演討論。不論是電影，還是社會觀察，朴導演常能理智冷靜的分析，給予很好的建議。

不過，在創作本片劇本的過程中，和朴導演在情節設計的部分，我們常常會有不同看法，發生「討論」，幸好朴導演不是本片製片，不用吵架（笑）。

 

Q：為什麼要在片中刻意提及女主角來自全羅道地區？

 

李：這是電影中的重要背景，女主角一家住在慶尚道。慶尚道在韓國的東南邊，是保守勢力的最大陣地，也是男主角成長的地方。反之，女主角來自全羅道，是在韓國的西南邊，從新羅百濟時代開始就與慶尚道埋下宿怨。

因此，女主角生活在這個城市裡，周遭人對她的態度不友善。當她為了找出女兒失蹤的真相，做了許多瘋狂的行為時，更是非常危險。就像片中女主角曾說過，她既痛恨這裡，卻又因為是先生出生、孩子成長的環境而有矛盾的感情。

 

Q：電影以強悍的母親為主角，為什麼會想找沒有當過母親、形象柔弱的孫藝珍來飾演？

 

李：孫藝珍在這片之前是一線票房保證，導演一閞始就考慮到，她的電影以女性為主，尋找資金很困難，找孫藝珍有一部分是實際考量。而且，孫藝珍過去飾演的角色多半楚楚可憐，給人想保護她的形象，如果來演強勢的母親會帶來新鮮感。

通常在韓國，寄劇本給演員，快的話二到三天會收到回覆，不幸的話可能長達幾個月。導演說，孫藝珍收到劇本後隔幾天就回覆接演，不過導演心裡早就認為她會答應，因為韓國很少有女性為主角的電影。

 

Q：孫藝珍扮演母親的過程中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李：電影開拍前，大家最擔憂兩點，一是孫藝珍沒有當過母親，二是片中女兒年齡是中學生，孫藝珍演媽媽好像太年輕了。但我並不想找生過小孩、年齡符合的演員，因為這樣會太過寫實，破壞原本想表現的風格。再說，現在韓國也有很多生過小孩，卻保養得宜的年輕媽媽，似乎也符合現實。

一般來說，現實中孩子不見時，母親受到刺激，可能沒有辦法打理自己，狀態很糟糕。本片則相反，女主角追兇過程愈是遇到瓶頸，愈是設計要讓她穿上顏色顯眼的衣服，畫上鮮紅的口紅，來表示她不願屈服，要武裝自己、對抗現實的心情。

 

Q：關於母親的角色，導演有給哪些指導？

 

李：其實一開始曾經很煩惱，整部片的主線推動是跟著女主角的精神狀態變化，要如何把孫藝珍拍得美美的，卻又擺脫過去柔弱可憐、讓人想保護的形象，表現出女主角精神瘋狂的樣子，可能會有難度。但沒想到孫藝珍演出瘋狂時看起來非常美麗，甚至會想留住更多她的影像，整體架構氣氛也跟著慢慢調整。

我不喜歡過多指導，也不希望演員一收到劇本，就立刻想像自己每場戲的動作和表情，使得表演太刻意。例如，有一場戲是孫藝珍找女老師問話，老師戳破女兒的謊言時，她要演出有點難堪的反應，這場戲試了好幾次，最後選擇一個抬手摸頭、露出腋下的奇怪姿勢，這不是孫藝珍一開始想的動作，但我認為最自然。

 

Q：八年前金柱赫和孫藝珍有過合作，導演是因此想到找他演男主角嗎？

 

李：其實是給出劇本後才知道兩人曾經合作過。金柱赫現在雖然參加綜藝節目，以鄰居大叔，爽朗的形象大受歡迎，但他以前是韓國女性理想中的帥氣男性，所以想找金柱赫演那樣的感覺的演員。

有趣的是，2008年拍的《Crush and Blush》，使孔孝真入圍女主角時，正好對上的對手就是孫藝珍與金柱赫共演的《我的花心老婆》。今年孔孝真也有新片，恐怕年底各種獎項又是兩人交手情況。

 

Q：電影的情節繁複，又揉合女性力量、地區對立、成績至上與校園霸凌等社會議題，整個故事非常龐雜。導演為什麼會想再選擇複雜的剪接方式來說故事？

 

李：現在許多電影的剪接方式，很像電視劇，非常親民，觀眾看的過程覺得很順暢，不用動腦筋。但2000年初左右，很多電影採用的剪接方式完全不同，相對是比較前衛的，更具電影語言的思考。我認為比起讓觀眾被動的接收內容，更想找回以前電影的表現方式，用類似2000年初流行的剪接拍本片，讓觀眾必須專注看電影。

因此這部片在視覺和聲音部分下了很多功夫，像是音效，導演有時會在該出現音效的時候故意不用，不該出現的時候又故意加入。或者在很多小地方提供情報，讓觀眾也像解謎一般，邊看邊思考。例如有一段戲，刻意用了閃回和閃前的剪接方式，插入過去發生的事、插入未來發生的事，讓觀眾摸不著頭緒，也期待觀眾會困惑、擔心自己漏看，因而變得更加專注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