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金馬影展|影人講堂:許鞍華 文字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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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4 |
日期:2023年11月23日 /《詩》映後
地點:信義威秀影城11廳
講者:導演|許鞍華、詩人|廖偉棠、黃燦然
主持人:鴻鴻
文字紀錄:楊殿安
攝影:康志豪
鴻鴻:先問一下許鞍華導演,不管在您的作品裡或是整個電影史上,《詩》是一部很特別的作品,至今我知道拍過關於詩的電影只有李滄東導演,但您的《詩》的英文片名是Elegies,也就是哀歌。大家在看完這部片之後再看片名,會有很多自己的詮釋,不知道您就這一點有什麼想法?
許鞍華:一開始是因為黃燦然寫了七首詩《哀歌》,而Elegies只是一個Form(形式),它不一定是悲哀的,我想如果直接翻成「哀歌」好像有點太過偏頗,也覺得中英文片名不一定是要一樣的,像《男人四十》就叫做「July Rhapsody」,也沒人管我。
鴻鴻:我覺得這部片的主角應該是香港,但事實上這部片涉及了很多地方,像是深圳,以及黃燦然、廖偉棠的北京經驗,最後還拉到台灣來。環繞著兩岸四地,核心應該還是香港經驗。是不是請導演談一下,在此時此刻透過《詩》詮釋香港,除了在片尾有一段詩的獨白之外,中間也出現了很多香港具歷史感代表的地景,如皇后碼頭、春田花花幼稚園,它的情感是非常濃郁的。
許鞍華:我想主要傳達的還是詩,而不是香港。我想聚焦的還是兩位詩人跟他們對詩的看法,這是一個關於永恆的問題。透過這層永恆的透視,探觸其中的意義、傳遞經驗,我覺得這是《詩》最主要的目的。
鴻鴻:這部片對觀眾來講可能還有一個副作用,就是帶大家認識香港的詩人跟詩。電影也外延了一些詩人,像是策蘭、辛波絲卡,但最主要的我們看見了一整代的香港詩人,甚至到了像是黃潤宇這麼年輕的詩人。一般文學圈以外的人不熟悉香港對於詩的表達,而電影是一個大眾的媒體,但您卻談了一個最少數的文體。
許鞍華:詩其實應該是最大眾的媒體。
廖偉棠:這應該算是時代的錯位吧。一直以來我們都希望詩承擔時代的壓力,但陰差陽錯的,電影衝在最前面,這個最古老的繆思跟最新的繆思走在一起,我覺得也是很好的。
鴻鴻:電影裡拍了很多香港詩人,但後來集中拍攝黃燦然跟廖偉棠。這個是導演您一開始就這樣想嗎?還是拍了很多人之後發現其他人剪不進來,才這樣處理呢?
許鞍華:一開始申請電影基金的時候,大綱就寫到要拍這兩位詩人。他們正當壯年,經驗跟詩都具有代表性。拍到後面我感覺似乎有點偷懶,所以我就走訪了其他很有名,而且是我這一代的詩人。但後來這個結構有點奇怪,本來是聚焦兩個人,後面出來了一堆人。講完他們之後就變成開放式結局,留待下一個導演來拍現代詩人,可能會更好。所以這些老一輩的詩人很像是傳統,字幕跟音樂的跌宕很像是Army:前仆後繼的詩人。
鴻鴻:我總覺得這部片很像是現在的《黃金時代》,拍下了一代文人如何交流、如何追尋自己的人生目標,《黃金時代》也用了一些偽紀錄片的手法。
許鞍華:我覺得比起拍偽紀錄片,拍真紀錄片還是比較好一點。
鴻鴻:您自己有意識到這個手法嗎?
許鞍華:沒有。
鴻鴻:可不可以請黃燦然也談一下,我記得三十年前認識黃燦然的時候,他還在《大公報》做事,那時候他是個很內向的人,跟我講話都不敢看我。2015年廖偉棠帶黃燦然來找我,再加上我看完這部片,我覺得黃燦然整個人打開了,也很擅長表達自己,沒有以前那麼嚴肅了,想問問黃燦然看完這部片的感想。
黃燦然:我看得最爽的是前面十分鐘提到了其他的詩人,無論是他們的詩跟想要表達的事物、看法,都提煉的非常精準。我的感受並不重要,我想談的是這部電影很小眾,而有些電影觀眾是非常認真的,不妨把這部片當成一首詩來看。詩是有暗示的,你剛剛問許鞍華她是不是拍香港?她說她是拍詩人,那到底是拍香港還是拍詩人?你想迴避,但事實上它又有寫出一些東西。許鞍華在選這首《哀歌》時,選了比較通俗的一小部分,其實整首詩是滿沈重的。詩是需要想像的,如果我們繼續深挖時,它還有東西。如果你看了完整的《哀歌》,你就能明白許鞍華的意思更宏大。許鞍華拍了我跟我的家人走在深圳的山路,突然電影轉到了我的另一首詩《患難》,事實上這首詩寫的是「我在香港的山上看香港」的一首詩。電影裡沒有顯示,但我的詩註明了是2004年的事,詩末寫下:「並將繼續和你患難與共。」2014年我就離開香港,接著香港就出事了,這是有點諷刺的。用這種方式看電影,又是觀眾、又是讀者,也很符合英文片名Elegies的意義。喜歡詩的人會去看電影,喜歡電影的人會去讀詩,很有意思。讀者不必在乎作者說什麼而有自己的看法,進一步挖掘更多訊息。
鴻鴻:相對於黃燦然,廖偉棠是一個社會運動者、無政府主義者,詩作也非常介入社會。雖然偉棠你自己不相信溝通,但我覺得你的詩大量在跟當代讀者溝通,你是怎麼看待你跟黃燦然在電影裡的代表性?
廖偉棠:首先我想說我還是不相信溝通,然後我想在此澄清一件事,很多人以為電影裡我跟許鞍華初次見面的那個豪宅是我家(笑)。我不介意豪宅,但我很介意這麼醜的豪宅。這個是防疫酒店啦!否則人家覺得一個詩人不義而富。我覺得這部片給我機會反思詩跟詩人的關係,我看到成片後很感興趣我跟黃燦然之間的聯繫,包括我們各自的選擇。曾經我們是每週見面的朋友,當時我只有二十幾歲,黃燦然比我大十二歲,我每週去他家找他。電影拍到他前一個家時,黃燦然轉頭跟我說:「很熟悉吧!」那段路我走了無數遍,但我們最後看似走了不同的路,真是如此嗎?並不是的。從黃燦然坦露的心境中,我能找到很多共鳴。第二件我突然恍然大悟的事情是理解我跟台灣的關係,2021年是台灣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不管是講課或待在家裡,我們都經常戴口罩。但那卻是我跟台灣最親近的時候,可能真的就像黃燦然講的「患難與共」吧,當你跟一個地方感情最深的時候,是跟它一起患難的時候,而不是大家一起尋歡作樂的時候。我對香港流露的情感也是這樣的,我一直開玩笑說自己是個無政府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是不認同任何國族主義的,在任何詩人前面加諸國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經歷2014、2019年,我的香港認同的確增加了,這裡面有個患難的感覺:「我的城市在受苦,我就應該去愛它。」採訪的時候有一句話我很喜歡,但沒有剪進去,許鞍華問我最悲傷的時刻是什麼?我說就是2019年。
黃燦然:電影裡出現我跟我女友在路邊等公車,她拿著手機用App在算公車來的時間,她提著菜上車了而我遛狗從山路爬回去,這算是電影的彩蛋吧(笑)。還有一個很有趣的是我們在找書的時候,電影並沒有告訴我們在找哪一本書,其實是曼德爾施塔姆,這就是廖偉棠在電影裡後面提到的。這可能要看好幾遍才會發現,很有意思。
鴻鴻:在堆積如山的書本中可以抽出這一本,我是覺得非常有意思。想請教許鞍華導演,電影最後您念了一首詩,可不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詩的內容。
許鞍華:就是黃燦然的《哀歌》,它有七段,我選了大家最好懂的一段。我很喜歡這首詩,雖然我不太明白。
鴻鴻:剛剛談到詩究竟是大眾或小眾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詩本來只有文學圈的人在乎,可是香港這兩年有很多詩集被下架,甚至文學獎得獎作品被撤銷,這就顯示了詩本身的政治性,當權者居然在乎詩的影響力。這時候出現了《詩》這部電影,就好像證明了詩的重要性。
廖偉棠:當詩在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們真的不會察覺。但是當詩缺席的時候,我們會覺得這世界難以忍受。
黃燦然:用某一句話來說詩是很困難的,我跟你(鴻鴻)是同齡的,你問我什麼是詩?我真的很難回答。僅僅問我為何寫詩?我也是會傻住的。我可以談電影的細節,但要談詩的力量……,可能我覺得詩是一個很大的東西,我一輩子不斷經歷詩很神奇的時刻,我也很難說詩的社會作用,我連我下一個詩在哪裡都不知道,寫詩的時候連下一行是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為什麼敢說詩是什麼。
鴻鴻:電影畢竟是影像跟聲音的藝術,詩就算再抽象都可以透過電影而看到現實的景觀、人物、行為,相互交映而變得清晰。可能很多人不太讀詩,或覺得詩人是怪物,像偉棠年輕時留著長髮、半夜不睡覺或著喝酒之類的。在《詩》裡面我們看到生活中的人在寫詩,像偉棠現在是個好爸爸,黃燦然現在過著簡樸的鄉居生活,但做了大量的翻譯,這一整代的中文讀者受益於黃燦然的翻譯非常之多。
許鞍華:趁此機會我非常感謝兩位,他們很坦白自己的感受,如果他們只是應付我的話,這部片是不成立的。我感覺這部片最後剪出來是很真實的他們,呈現知識份子是很難的。我也不是很懂他們的詩,只是很喜歡而已。
鴻鴻:這部片也可以說是許鞍華尋詩的經歷,有時你(許鞍華)像個老朋友或學生一樣紀錄這一切。
許鞍華:我拍了很多黃燦然的鏡頭都剪掉了,如果大家覺得這部片好看的話,是因為剪接把他們的生活跟詩作無縫接軌。
鴻鴻:我們接下來開放給觀眾提問。
觀眾A:非常感謝三位帶來這部影片,我感覺有種立足於生活卻又飛躍生活的衝擊力。我想請教關於黃燦然的翻譯,有關策蘭的詩作似乎在廖偉棠的片段有詳細的說明,但黃燦然自己也翻譯了策蘭的《死亡賦格》,我原以為影片會開展黃燦然和翻譯的部分,結果卻沒有,我很好奇許鞍華導演跟黃燦然是否有討論的翻譯這一塊?以及後期如何組織這些素材?再來是我留意到關於描繪黃燦然詩作,有幾處似乎是演出來的,尤其是在茶餐廳和裁縫師的橋段彷彿有劇情片的感覺,我想請教這是否為刻意設計的?
許鞍華:(關於翻譯的部分)黃燦然有講,但我們把它剪掉了,因為很長而且我有點聽不懂(笑)。另一個是茶餐廳的部分確實是演員,然後裁縫師是真的,他說他替許冠傑做過西裝,店鋪在深水埗。
黃燦然:許鞍華是唯一把我當詩人採訪的人,所有人都要談我的翻譯。
廖偉棠:黃燦然一直強調詩人的位階很高,所以你們不要再提翻譯了(笑)。
觀眾B:廖偉棠在講完辛波絲卡的線上課程後,許鞍華導演很驚訝地跑來問廖偉棠一個問題,我想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問題?
許鞍華:我真的忘了(笑)。
廖偉棠:很有可能問我吃飯了沒有(笑)。我記得是關於詩的問題,很有可能是辛波絲卡的政治新聞,她(許鞍華)也很喜歡辛波絲卡。
觀眾C:我小時候就開始讀廖偉棠的詩,我今年快四十歲了(笑),第一本讀的是《隨著魚們下沉》。我自己是台灣人,所以我是用國語來唸,而我有注意到廖偉棠是用廣東話來唸的。許鞍華在片尾用廣東話唸詩時,我立刻聯想到《男人四十》。小時候我自己唸唐詩是用國語,第一次我發現原來唐詩用廣東話唸會這麼美,很好奇大家唸詩時選擇的語言?再來想請教這部片有很多穿幫鏡頭,感覺是故意的。很好奇剪接或拍攝時,為何選擇讓第二個鏡頭跑進來?
許鞍華:是故意的。我記得廖偉棠講到一段很悶的事情時,突然有一個鏡頭走進來了。為什麼我們要把廖偉棠的話留得那麼長?我們是刻意留到差不多受不了了,因為他真的是這樣講課。受不了不是因為他言之無味,而是我們就讓大家看看一個知識份子是怎麼講課的(笑)。突然走進一個鏡頭,也是讓大家醒來一下。
廖偉棠:為什麼我讀詩是用廣東話?我想盡量還原我腦中的聲音,但我腦中最原汁原味的聲音還不完全是廣東話,而是我的家鄉——廣東粵西——它跟廣東話有點輕微差別,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用真正的母語讀詩,它的音韻會更加強烈,因為它保留了很多古漢語的發音。我現在堅持用廣東話讀寫,也跟我在異鄉生活有關,這個是我從香港帶來的護身符。
黃燦然:我又更複雜了,我是閩南人,閩南語沒有官話。在唸廣東話時跟唸國語是差不多的,廣東話每個詞都是有官話,也就是標準發音,你可以看著每個詞一個個唸出來,但是閩南話很難的,還得用很多替代的字。比如說《舞女》的歌詞「踅來踅去」怎麼寫啊?
鴻鴻:現在有找到一些字可以寫了。
黃燦然:我有一首詩《泉州》,寫道:「因為我住在這的時間不長」,如果用閩南語唸的話,你就還要翻譯成很土的語言。
鴻鴻:可是你寫作的時候,腦中的聲音就是普通話嗎?
黃燦然:肯定不是廣東話,但是閩南話還是普通話,我搞不清楚。
鴻鴻:這是身在香港寫作的特殊情況。我問過也斯這個問題,我問他到底是用廣東話寫還是用普通話寫?他說其實是用廣東話寫,但他完全可以用國語唸出來,因為他並非用廣東話方言寫作,他用的是國語寫作。
黃燦然:對!為什麼我是用普通話而不是用閩南語或廣東話呢?因為普通話是最自然的,廣東話我從未唸過,像他們本地人小時候讀課本唸詞很自然。我把廣東話當成是一種工具,所以它不自然,於是廣東話成為我的第二語言,而我回到閩南語又必須要重新學,還要再翻譯。
鴻鴻:你聽許鞍華導演用廣東話唸你的詩,你會覺得像是聽翻譯嗎?
黃燦然:廣東話是所有方言裡面最好聽的。普通話很呆板,作為溝通的語言可以,但是用來朗誦是很單調的。所以我的讀詩會都讓大家用廣東話、四川話、陽江話……,特別好聽。
觀眾D:借用剛剛黃燦然提供的概念,我覺得這部片有種影像詩的感覺。我想請教詩人們讀的詩,都是他們自己想要的嗎?另外請教許鞍華導演,你帶著拍詩的概念,為何選擇拍詩人的日常?兩位詩人看到自己的日常融合了詩作,有什麼感想?
許鞍華:我選了很多詩,再讓他們選。
廖偉棠:我還抗議過!我說為什麼選了很多十幾年前的詩?
鴻鴻:你覺得那已經不是你了嗎?
廖偉棠:不是的,可能是我現在比較偏好策蘭這類比較緊縮的詩。
許鞍華:不好意思因為我是導演,如果我不明白的話我沒辦法拍呀!(笑)
鴻鴻:觀眾還有提問為何選擇拍他們的生活?
許鞍華:我也想知道一個詩人是怎麼生活的。
鴻鴻:結果你發現跟你也差不多。
許鞍華:一般人都以為詩人不食人間煙火。
鴻鴻:結果有沒有很失望他們都跟你一樣?
許鞍華:對呀,我特別高興(笑)。
廖偉棠:我覺得這是個偽問題,詩人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詩,詩跟生活怎麼可能分開呢?
觀眾E:想請問導演關於拍攝廖偉棠的部分。電影呈現了很多廖偉棠評論、講課的段落,在其他電影中比較少有這樣的呈現方式,為何要呈現作家在講課的部分?
許鞍華:他(廖偉棠)講課也間接呈現了他對作家跟詩的看法。
廖偉棠:而且那就是我的生活(笑)。
鴻鴻:讓大家知道在台灣賺錢多辛苦。
觀眾F:我想請問廖偉棠在講課的最後,有提到一首關於台灣跟香港的詩,我很好奇那首詩是什麼?
鴻鴻:大家都很關心被剪掉的部分。
廖偉棠:那門課是跟我當時出的書《玫瑰是沒有理由的開放》搭配的活動,在幻孫家咖啡,第一節還是現場上課的,上完後疫情就急轉直下,就改為線上課程。我的主編趁機跟我說,叫我唸一首詩給台灣的同學打氣。我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唸了一首瘂弦的詩:「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裡。」我們不要尋求像吃藥一樣馬上得到的安慰,而是讓你想想受苦的意義。
觀眾G:導演最後提到年輕時不愉快便是被詩打動的,還說是救命詩。可不可以分享一下是哪些詩人的詩?
許鞍華:其實滿多莎士比亞的,《李爾王》的最後提到生存的苦難,以及如何度過。
鴻鴻:端傳媒有一篇許鞍華跟廖偉棠的對談,許鞍華有提到她年輕時喜歡濟慈的詩。
許鞍華:她現在看起來有點太浪漫了(笑)。
觀眾H:這部片在疫情期間拍攝,廖偉棠方才也有提到疫情加深了自己跟台灣之間的情感。我想請問導演在疫情期間拍片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疫情也改變了兩岸四地的社會,想請問導演對這方面的理解。
許鞍華:我拍不了廖偉棠去其他地方的畫面,因為全部都改為線上。本來很沮喪要回去了,後來一想這也是真實的情況,我們就拍他在線上的畫面,反而變成疫情的歷史時刻,這也是電影人幸運的巧合。
鴻鴻:這也是紀錄片比劇情片優勝的地方,紀錄片就順著拍,劇情片是沒辦法的。
觀眾I:許鞍華導演最後也提到拍片的原因,也提到對詩的疑惑或使命。經過這段尋詩的旅程後,有什麼新的體悟呢?
許鞍華:我真的感覺詩人很多時候是不討喜的,說話太真實了。但他們都是非常可愛的,因為他們都很天真,像上一輩的詩人都七、八十歲,遇到事情都直接反應的。如果你在社會上做事,就會認為這很難能可貴。
觀眾J:我特別感觸許鞍華導演跟黃燦然提到:「自己的詩作自己欣賞不來」,而我就算是個中文系學生,也難以欣賞自己父親的作品。想請問兩位,若有機會能說服自己的孩子或家人,你們會希望他們用什麼角度理解作品?
黃燦然:我對小孩看不看我的詩並無所謂,我在《大公報》時也並不想讓人知道我寫詩或做文學翻譯。我母親的文化水平也不高,我跟她說我是詩人,我還要跟她解釋什麼是詩人?做母親的只是希望小孩有份穩定的工作,不要讓她擔心就好。我出版詩集,我的家人也不知道。
鴻鴻:廖偉棠你們家簡直就是詩人家庭了。你跟曹疏影(廖偉棠妻子)都是詩人,你的小孩變成了Rocker。
廖偉棠:我兒子經常以中文不好為由而不看我的詩,但我後來想到解決辦法,把它譯成英文後冒充為搖滾歌詞,他還會評兩句說:「這個好、這個不好」。有一點我倒是很驕傲的,我兒女在學校都會跟人說:「我爸媽都是詩人!」他們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但我們就帶有色眼鏡,像以前那些詩人總是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詩人。
黃燦然:我今天填入台證的時候好高興,竟然有個「作家」的職位欄,我就填了(笑)。作家欄底下還有一個具體的稱謂,我就寫「詩人」。
觀眾K:電影裡有一段廖偉棠去了學校,並提到為了體現真實的上課環境於是專程到此。但其實當下的授課環境反而是不真實的,擺盪在真實與不真實之間,導演是怎麼看待的?
許鞍華:你認為電影是真實還是不真實的(笑)?把一個不真實的情況點出來,就變成真實了。
鴻鴻:把虛構的部分暴露出來給你看,它並沒有偽裝。
許鞍華:這是一種幽默感。
觀眾L:我自己是一名筆譯,也能明白翻譯是個賴以為生的職業。想請教黃燦然同時身兼詩人跟譯者,兩種身份有沒有交互影響?
黃燦然:詩人是最窮的,所以翻譯是來養這個身份。但是翻譯是高度專注、專業的事情,我經常利用翻譯的專注來修行。我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專注寫詩,這可能比每天寫來的更好,甚至用半年、一年的時間,某個空擋就開始寫詩了。
鴻鴻:詩總是在某個生活跟工作的縫隙裡面出現。今天我們謝謝許鞍華導演跟兩位詩人的到場,記得去買他們的詩集,還有電影上映後記得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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