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金馬影展 │ ⁣何以安置我的頹喪之心?——《來世還作人》導演歐陽永鋒訪問
2023-11-24

何以安置我的頹喪之心?——《來世還作人》導演歐陽永鋒訪問

 

文/朱孟瑾

編輯/謝佳錦

攝影/古佳立

 

喪了一世,下輩子投胎還想當人嗎?還是不如當椅子更實用?澳門導演歐陽永鋒首部長片《來世還作人》,以投胎當椅子的荒誕奇想,對沉重的生命議題拋問。影片於金馬影展世界首映,展期間導演接受專訪,談作品天馬行空的情節發展、戲謔多變的影像風格,皆源自對澳門社會、個人安居的觀察與思考,創作過程的變動更反映他對問題的不斷探尋。

 

《來世還作人》映後QA 《來世還作人》映後QA

 

提及創作源起,導演表示過去在台灣居住十年,而後搬回澳門也已十年,期間經常搬家,令他感到疲憊並思索起「居所」問題。居所既可以是實質生活空間,亦是指向心靈的歸屬地,該如何安居?在思考這些問題時,朋友Gotoo寫了短篇意識流小說〈何以安置我的血肉之軀〉,同樣觸及身心的居所題目。兩人聊過後,決定將小說改編成劇本,從一個角色主觀看待自己的生活、家庭與社會,演化為透過三個角色阿明、阿娟、阿誠去談身處的環境。

 

導演在改編過程中添置許多新情節,如藉行銷投胎行斂財之術的崔仙姑、寄生他人空間與家庭的阿誠、四處可見的自殺事件等。他分享在澳門收接的各式社會新聞,其中不乏輕生的故事,「好像每天都有人用不同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這些乍聽難以想像、莫名的自殺動機,背後可能都有我們未曾接觸、沒看到的問題。導演在探問這些人捨棄生命的背後驅動力時,遂延伸出仙姑的點子,想像著「會不會他們成為了想要成為的那個東西」?

 

故事最核心的「投胎做椅」也是導演的構想。他覺得人常常在想「要怎麼樣生活」、「做有用的人」。但很多事情非個人能掌控,況且什麼才是「有用」的?帶著有些厭世的語氣,導演直言「做人挺累的」。因此當他看到「來世還作人」這句常用於寬慰的話時,心中不禁打上問題:如果無法確定下一輩子會更好,你還想要當人嗎?導演說,不如當一張椅子還比較有用,在大排擋或熱炒店隨處可見,實用而不佔空間,人們也不會討厭它。這個想法成為電影中無處可歸的阿明的願望。

 

面對沉重無解的生命問題,導演採取了荒誕戲謔的風格來對應,讓不同片段具備各自調性。導演形容生活裡的種種面向、人生的各個階段就像各種類型的影片,例如對有些人而言,家庭是恐怖片,自己的生活像寫實電影。片中阿明在各階段的狀態,像是處於相異類型的電影,可是諷刺之處正在於這卻是一個人的人生。期間導演看過楳圖一雄與伊藤潤二的漫畫,以及《愛情萬歲》(1994)、《薄荷糖》(Peppermint Candy,1994)、《燃燒烈愛》(Burning,2019)等影片,隱約也對電影產生影響。此外,澳門以賭場聞名於外,電影因應阿明的角色背景,拍出賭場以外的澳門景色。導演將阿明住的區域比喻為台北萬華一帶,而他的人生就是在同一個區域裡生活,「可能連賭場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來世還作人》映後QA 《來世還作人》映後QA

 

在寫劇本時,導演一直在思考有誰能表現出男主角的氣質。他與黃衍仁認識多年,認為他很適合,早在疫情發生前便談好合作,其後因疫情延宕,最後在疫情空檔間完成拍攝,讓黃衍仁飾演苦悶抑鬱的阿明。拍攝時,兩人常討論劇本呈現的氛圍,黃衍仁的劇場與配樂經驗,也讓他的演出狀態與影片調性更加貼合。片中阿明與阿娟在天台談話的橋段,導演刻意讓他們可以隨意修改對白、節奏,擁有更多彈性做自由發揮,黃衍仁在這場戲中,即興改詞哼唱港劇《大時代》的插曲〈紅河谷〉,讓這個橋段的調性瞬間改變。

 

問及導演會否顧慮調性太多變?導演表示劇本原是90分鐘長度,剪接時刪減成現在長度,目的反而是要讓風格更跳tone,「不要讓它好像有又沒有」。從劇本到剪接的另一重要變化,則攸關導演談的「轉念之間」。在整個拍片過程中,導演持續思考何以安居的答案,這部電影也像是他尋找答案的過程。他坦言很多事情難以改變,萬般無奈下,唯一可以改變的是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都是個念頭,心裡的自由,全在於自己的想法」。電影現在版本與原來劇本十分不同,尤其因為想法變了,原本更為灰暗的自殺結局,因此有了些希望,三個角色都得到某種屬於自己的救贖。

 

片末阿明在布滿紅色塑膠椅的海灘上醒來,賦予觀眾開放性答案。有趣的是,電影完成了,導演的思索卻未停止,採訪中聊到結局,導演突發奇想,問起當阿明去到一個全部都是椅子的世界,那椅子對他來說,是否就會產生其他意義?言下之意似乎是,身在一群椅子中,阿明作為椅子的實用性安在,久了是否依然焦慮?原先的救贖收尾,是否真能解決他的內心困擾?或許,喪或不喪,不分人椅,存於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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