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海面的將沉之船——《夏日天空的那匹紅馬》導演張作驥訪問

文、編輯／謝佳錦

攝影／林軒朗

一如張作驥導演的過往作品，英文片名常常不是中文片名的直譯，而有另一層寓意。入圍今年（2022）金馬獎最佳導演的新作《夏日天空的那匹紅馬》，英文片名「Flotsam and Jetsam」便是一個少見的英文用語：Flotsam是船沉沒後浮在水面上的廢棄物，Jetsam是船快沉沒時，被船員往外扔以減輕船身重量的載重物，而兩者合在一起，指的是不受重視的事物。

監製高文宏補充，這是字幕譯者看完電影後給出的想法。《夏日天空的那匹紅馬》聚焦在濱海小鎮的一家貧戶，他們宛如一艘將沉之船，載浮載沉於社會邊緣，母親住院長期昏迷，父親打零工，大哥離家賺快錢，二哥心智不足、難以自理生活，三弟認為「自已是多餘的」——他確實是不被父母預期生下來，但如今卻被父親指派了照顧二哥的重任（彷彿是能讓二哥抓住的漂浮物）；忽然，一個紅唇少女闖入這一家，憑著一張照片、一段通聯紀錄來上門尋父，追問為何這幾年都不來找我。

三弟與少女這兩個核心角色，之於這個家／船，恰如Flotsam與Jetsam。為何處理「多餘的人」，張作驥說：「不平衡是一種主觀認定，三弟說自己是多餘的，但他一直在做很多事，從來不是多餘的。雖然我是獨子，可是我很渴望有兄弟姐妹，也喜歡拍大家族，家族人一多就會有這種感受。在這種複雜關係下，愛有時是一把刀，會狠狠割到每一個人，這是我一直以來愛拍的東西。」

電影歷經了12個剪輯版本，參考去年在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的劇情大綱，本來的視角比較落在少女這個闖入者身上，但如今版本落在這一家上面。問起版本差異，張作驥笑說：「完全不一樣！」去年有定剪一版118分鐘，今年又大刀闊斧，改成如今所見98分鐘，他還嫌太長。對導演來說，剪輯的糾結點在於，是要講情節，還是講情緒？電影不像劇集，每個環節要扣人心弦，而就算觀眾情節都看懂，沒味道也不是他想要的，因此不管是少女線或一家成員的背後故事，他選擇做淡。他亦曾猶豫，要不要把少女線講更清楚（如她的家人部分），不過他明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決定抓緊這一家。

拍片誠然有很多難題，但導演直言，最難克服的是疫情。「從來沒想過口罩會戴三年，碰上疫情，再好的規劃，你拍個兩天有人確診，就要停14天。」最終，預算超支了1700萬。電影在宜蘭拍攝，光是訂給劇組的旅館費用就燒了200萬，「一停拍旅館都訂了，總不可能取消，就請演員帶家人來旅遊。」

張作驥鍾愛宜蘭風光，他喜歡這裡的稻田水影、田間窄徑。然而，他笑稱「還是我跟南方澳有仇？！」，在此拍片常不順。之前《蝴蝶》（2008）就多災多難，這次遇疫情延拍，片名明明是「夏日天空」，拍的畫面全是冬天，「一拍街景，你看演員穿短袖、背心，但背景的人穿棉襖」，「故事只有15天，但拍很久，稻穗都變了，稻田畫面沒辦法用，就自己當紀念」。片中有許多演員在海邊散步的畫面，貌似夏日清閒，其實氣溫接近三度，張作驥也特別感謝演員與劇組的辛勞。

此外，還碰上宜蘭連日下雨加颱風。不過，張作驥也發揮長年獨立製片鍛鍊的能耐——順應天意，現場調整。導演表示，埤塘是宜蘭的特色，你不想拍到還不行，但片中出現在家附近的埤塘，本來勘景時是乾的，正式開拍前兩天才發現下雨淹滿了，還把橋淹掉，差點進不去。既然水退不掉，就改成充滿垃圾的水塘。如今這個地方水還沒退出，成為觀光區。

未來有什麼計畫？張作驥說，下部片想談疫情，笑稱「把我這兩年的委屈拍出來」。焦點會落在不能打疫苗的人，拍他們怎麼看待別人對他們的態度，以及他們怎麼對待別人。他提及，去年有一個大學校友，前天才通電話，隔天就染疫去世，讓他很震驚。不過他也補充，調性上不會是悲劇，會想寫成一個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