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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金馬X司法 │ 《前科者 》專文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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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3 |
李茂生 / 台灣大學法律學院特聘教授
***專文內容有涉及劇情,請斟酌閱讀***
這是一個由已經退出台灣營運的WOWOW所出品的電影,名為「前科者」(其實翻譯成更生人會比較好)。女主角為有村架純,飾演保護司阿川佳代,故事就是圍繞著受阿川更生保護照料的假釋出獄者工藤以及其弟弟而展開的。
保護司是個非常日本式的職稱,本質上就是服務特定人士的志工。在日本統治台灣的時期,也曾實施過這個制度,二次世界大戰後,政府沒入了所有的日產,而保護司們的資產也包含在內。政府將這些沒入的資產成立了台灣更生保護會。該會承接了以前日本統治時期的保護司的工作,提供假釋或滿期出獄者一時性的物質支援或甚至少量的貸款等。
在現在的日本仍有保護司的職稱,但其工作的內容,已經與戰前不太一樣。雖然他們仍舊只是志工而已,但日本政府透過法律授與其兼任公務員的職位,主要的工作是針對假釋出獄者,配合官方的保護觀察官(我國的成人觀護人),提供假釋者必要的物理上的援助以及心理上的支撐,並定期向保護觀察官報告假釋者的生活情況,可以說是假釋後附條件保護管束的實際上執行者。這點是與我國現在的更生保護會的工作截然不同。
戰前的保護司通常都是社區裡的名望家,擁有豐厚的社會資源,所以其於從事更生保護工作時,難免會有從高處往下望的施捨遺韻。然而,本片已開始就已經設定女主角的工作與社會地位。阿川僅是一位在便利商店工作的年輕人。因爲唸高中時回家途上,有個精神狀態並不穩定的流浪漢,拿刀刺向她,而男朋友的父親,為了救她而被那名犯罪人殺死。成人後,經過一番轉折,於是申請當了保護司,開始從事協助前科者更生的工作。阿川沒有亮麗的社會資歷,也沒有什麼資源,其所擁有的大概就只是熱誠與關懷,還有最重要的伴同與理解。有時為了解決被假釋者所面臨的問題,想激勵他們站起來繼續更生,甚至於向保護觀察官報告受處遇人的近況時,還會替他們粉飾一下,不會斷然給予否定的評價,反倒是不斷地站在他們的立場,解釋其行為舉止,甚至給予再一次的機會。
片中處處表現出這種觀察角度,例如有一個橋段是受保護管束人向阿川說,警察、檢察官、法官甚至於監獄官都用高高在上的口氣,「勉勵」其更生,不要再犯罪,而只有阿川是以平視的眼光看著他們「鼓勵」其更生。更生的關鍵點在於這些前科者更生的慾望,如果他們不站起來,那麼再多的援助也是沒有用的。其實在片子剛開始的時候,編劇就已經表明了這個態度。三個小學生下課後奔跑在路上,結果一名小學生摔倒了,膝蓋流血而且哭得稀裡嘩啦,而阿川立即嚴肅地和那名小學生說,自己站起來,然後才溫柔地拿了醫藥箱替那位小學生上藥包紮。而另一個場景則是收容前科者並提供工作機會的修車廠老闆,和阿川說,因為工藤工作努力,又對修車有興趣,所以他打算收工藤為最後的弟子,在他假釋期滿後,升為正式職員。
雖然以上的劇情,非常正面,也正確地傳達了更生的積極契機。但本片其實並不是個催淚的喜劇,反倒是在工藤的弟弟用逮捕他的警察的警槍從下顎開槍自殺時,到達高潮。工藤兄弟為何會殺人?這與其年輕時親眼看到繼父殺害母親,而後在設施裡或工作場所遭受霸凌等待遇有關,心理上、情緒控管上都出了問題,而在當時並沒有人協助他們,終於導致其後的悲劇。工藤的弟弟奪取警槍逐一殺害年幼時欺騙或欺凌他以及他媽媽的人。在警察局報案家暴時,警察敷衍的態度,社福人員在轉介暫時住處時的輕率,在設施中強迫他吃下抗精神藥物,僅是為了管理方便的設施人員的殘暴,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人,很難想像會有能力建立起堅實的人際關係。之前的創傷是可以治癒,之後的挫折也可以克服,問題是這個社會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可惡的犯罪人,這些讓被害人或其家屬痛苦萬分的犯罪人,其實都也是被害人。
本片提供了一個反思的契機。對於社會邊緣人,整個的社會是否提供了足夠的協助,若沒有的話,則最後找到替罪羊,公審然後讓他離開社會,會是這個僅會製造悲劇的社會的最深層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