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炯志 / 潭子外勞及移民中心 倡議研究員

***專文內容有涉及劇情，請斟酌閱讀***

2017年8月31日一位越南籍移工阮國非，據稱企圖偷竊車輛，遭新竹縣竹北分局鳳岡派出所警察陳崇文開了9槍，送醫後不治。事情發生後，引起幾種不同的討論意見，有人看到當時流出的開槍影片質疑警察執法過當，也有人力挺警察，面對這樣的事情該怎麼想？怎麼討論呢？老實說，這幾年參與移工運動，深刻體認到，如何讓不同立場的人願意站在不同角度思考，是最難也最重要的社會工程，我覺得導演試圖透過這部影片進行這樣的工作，作為影片的導讀人，我也試著貼近（或許是我想像的）導演的意圖，來進行這個導讀的工作。

討論移工議題，無可避免地必須回溯台灣的外勞制度在過去三十幾年的轉變。一開放引進外籍移工的原因，除了是缺工，也透過引進移工以降低大型建設、工廠、家庭幫傭與老人照護，以及農漁業的成本。在當時台灣經濟發達，薪資水準也相對優於鄰近東南亞國家，鄰近國家勞工的高度出國意願，加上台灣有限的工作配額，以及仲介制度的操作，使得來台工作仲介費用不斷攀升，都是大家即便不去深入探究也都略有所聞的事。而這個制度經過三十幾年的發展，已經逐漸將每個人都捲動進去，不同面向的議題也都牽動我們看待這件事 情的情緒。例如：移工可不可以「自由轉換雇主？」我們可能就會擔心，如果他走了，那這個工作誰來做？這個議題，在前陣子新冠疫情下由於國境尚未鬆綁，發生工廠工作機會向看護工招手的「搶工」事件，使得勞動部必須出面限 制看護工申請轉換雇主。「廢除仲介制度」，那然後呢？雇主必須要自己跑申請 流程？移工的管理呢？不論是動輒幾千人的宿舍，或是住在家裡的看護，誰來 做這些事？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來，整個外勞制度以及對於外籍勞力的高度依賴，如何將我們高度的綑綁在一起，也使得任何局部、零星的制度改變，都不容易撼動整個結構。

那麼，這只是國內外勞制度的問題而已嗎？不是。受到東南亞經濟發展，台灣移工來源國的國內經濟改善，就業機會逐漸增加，加上日、韓對於外籍勞力需求日增，提出相對優渥的薪資與工作條件，形成移工出國工作的意願減弱，提供工作機會的目的國之間的競爭漸升高的局面。除了反映在勞動力的供需，未來也會逐步影響到移工的權利觀念，他們是否還願意接受過去那種苛刻的工作條件與生活環境？是否還願意支付高額的仲介費用來到台灣工作？區域性的情勢逐漸改變，原有的體制也逐步鬆動中。

那麼，就只是區域性的勞力供需問題而已嗎？當然也不是。責任商業聯盟（Responsible Business Alliance,RBA）行為準則除了約束自身企業之外，約束範圍也涵蓋了整個產品供應鏈的各個衛星製造商，以移工議題為例，RBA規定其供應鏈的製造商，所聘用的外籍移工從「到職、現職、離職員工都要求不 得支付招聘費或服務費。」國際上對於這些跨國遷移勞工日漸重視，並且透過 各種方式約束。如果仔細檢閱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 – ILO）關於強迫勞動的１１項指標會發現，在今日台灣雇用外 籍移工的現場，仍普遍發生強迫勞動的情形，例如第７項的扣留個人身分文件、或是以協助移工儲蓄為名扣發薪水（第８項），以及近年來不斷發生工廠大火燒死住在工廠裡面的移工，或者因為雇主未提供充足的防護設備而在工作中喪命的例子，這些都違反了強迫勞動的苛刻的工作及生活條件（第１０項）。

不論內部對於外籍勞力的依賴，或是外部環境的變化，我們不再也不應該像過去一樣作為這個脅迫制度的加害者、參與者，或袖手旁觀者。回頭看阮國非事件，阮國非是台灣外勞制度的受害者，某個程度來說開槍的警察陳崇文也是，看著陳崇文對阮國非一直不斷大喊著「趴下！」，缺乏對於越南語言與文化的認識，加深了在面對這個危急狀況的恐懼。改變這個盤根錯節的制度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但是除了政府大刀闊斧式的政策改革，民眾思維的轉變更是支撐改變的重要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