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金馬影展 │ 白馬走過天亮——專訪《幻日手記》導演王君弘
|
2021-11-19 |
文/黃令華
編輯/洪健倫
29歲的年輕人,在萬華的街頭想念逝去的愛人,而愛人即將遠走,離開台北城。那是2020年的選前之夜,年輕人將記錄了情侶的那台GR1V相機賣給了二手店,輾轉間,愛人將相機買了回來,物有記憶,物是記憶,選後彷彿一切就要不同了,兩人在最後的電影院裡別身而過。
《幻日手記》留下了年輕人的身影,王君弘如過往的作品一樣,自己現身,成為遊蕩如一絲細線的年輕人,走過熟悉的二手攤頭,騎著擋車,沒入黑白影像裡的人流。這是29歲的王君弘寫給自己的日記,在即將30歲的懸崖邊,他抱著急迫和焦慮,就算預算還沒到齊、時間緊迫只能低限地製作,他還是要把它拍出來,把過去的自己埋葬成一場儀式。
「現實是會超出劇本,但是電影永遠是對準現實的」,王君弘受訪時這麼說。就像片中年輕人住的鐵皮屋,是王君弘大學唸書以來蝸居七年的頂加套房,現實跟電影一起搭景,小吃攤反覆播著電視上造勢現場熱鬧歡騰,世界裡永遠有畫外音,一層又一層,王君弘說,就像永遠都身處電影裡一樣。
大學時期深受藝術家高重黎的實驗電影課影響,他說,課堂上常常只有小貓兩三隻,還有一些來混學分的同學,但總有人會留下,自己也是選擇留下的人。聽著高重黎談影像和機械——「機器影像是物」「影像機器是物」,這些論辯成為王君弘思考電影是什麼的重要線索。電影不只是故事和情節,電影關於靜態攝影,也聯繫著作者和影像之間。王君弘說,他還沒放棄故事,在聲影環伺的城市裡,建造中的高樓有不絕於耳的工程聲籠罩著,他認為電影是可以捕捉、也比靜態攝影更能夠表達他自己的一種語彙。
「喜歡電影讓人困頓,不能過優渥的生活,但還是想拍電影、想記錄下這個時候的自己,面對選舉整天吵鬧、四處高掛的競選布條以及『守護中產階級』的政治人物,政治上的不確定性就像是裡面的角色一樣,每天只能感受到很深刻的虛無,生活跟創作之間找不到平衡,不知道未來可以往哪裡走。」王君弘很坦誠地說,這樣的矛盾與幽微,是電影極力想捕捉的。
萬華街頭走過的每一個棲居者都像是活在都市邊緣的人,台北橋的機車瀑布與賣玉蘭花的阿姨,機車行的老闆和天橋上的算命師、流浪者,他們靜靜走近王君弘的攝影機,攝影師王鈞開玩笑地說,大部分時候王君弘看到了畫面,就會自己兀自架好攝影機拍攝,大部分的影像都是這樣完成的,現實的隨機與偶然,模糊掉虛構與非虛構性。但王君弘說,他無意懷舊,這正是他正在經歷的城市樣貌,或許看起來似乎與九〇年代的台北並無二致,但有些事物的確如此舊舊地留在那裡。
像是小高的店——座落在羅斯福路上、山外書局旁的一間二手古物舊書店。它出現在《幻日手記》裡,成為每個人相遇的驛站。小高的店今年五月因為疫情收掉了。王君弘說到這邊滿是失落,就像收掉的當下,他也人在現場幫小高留下一張照片。「物」對王君弘來說,是可以相遇的,他看的第一部蔡明亮電影《洞》就是在西區的地攤上買到,每當與物相遇,就會勾連出過去儲存的所有記憶。儘管在電影中,虛構了幾場物的相遇,但那都是奠基於作者個人十分真實的情感和經驗。
尾聲,台北城的夜裡仍有晝伏夜出的人,醉倒在歌舞廳的年輕人聽著霓虹燈下唱《醉死台北城》,英文片名 Far Away Eyes 就是在說「你在我面前,但心卻很遙遠」,王君弘說這首滾石合唱團(The Rolling Stones)的歌是電影一切的起點。言叔夏在〈白馬走過天亮〉裡寫道,「如同所有必將來臨的天明。九〇年代白馬般地自窗外走過,彷彿一個天亮。天亮以後我就三十歲了。如此而已。」
三十一歲的王君弘也發現,如此而已。這是這部電影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