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金馬影展 │ 體會失敗,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教育——《中山魂》製片、導演訪問
《中山魂》製片馮復華、導演徐志奕與諶靜蓮
2020-11-07

文/謝佳錦

編輯/謝佳錦

時間:2020年11月07日

映後QA側拍/林軒朗

 

中山魂 (1).jpg  中山魂 (3).jpg

 

台灣動畫產業長年積弱,為何願意投入十年光陰,做一部動畫長片?

 

又為何以一百多年前的孫中山為主角,講述他和興中會成員們,分進合擊,屢屢失敗,數十年革命不懈,終至推翻專制清廷的故事?

 

談起入圍今年(2020)金馬獎最佳動畫長片的《中山魂》計畫緣起,導演諶靜蓮表示,剛開始源於曾在迪士尼任職的電影製片Kevin Geiger納悶,國外有好多超級英雄,為什麼你們好像沒有屬於自己的超級英雄?適逢2011民國百年將至,就想找與中華民國有關的歷史人物。Kevin Geiger從事動畫,初始方向即定於此。如今審視,動畫確有優勢,如避免選角爭議(對於孫中山,不同世代想像差異頗大,找誰演都不對),保有創意發揮空間。有豐富電視動畫製作經驗的徐志奕導演,也指出做成動畫較能掌握成本。

 

回想最初夢想設定,製片馮復華談得眉飛色舞:「就是五個英雄,各有其才。孫中山之外,秋瑾是有絕世武功的美女,像《臥虎藏龍》的章子怡。黃興在一場戰爭中,四個人打四千多人,最後打贏斷指逃出。喻培倫是科學小天才,14歲學做炸彈,廣州革命的炸彈都是他做的。林覺民就是玉面書生,審判官審他時都流淚了。每個人都有很強的英雄特質,可不可以再魔幻一點,變成superhero團隊?這是我們最早的想法,但後來有些調整。」

 

馮復華非電影動畫背景,過去任職記者,是歷史學博士,在諶靜蓮眼中,她是單純「對歷史有熱愛,對那時代有共感,初衷就是想說一個故事」。台藝大電影系畢業的諶靜蓮,在影視圈打滾數年,直呼監製馮國華、製片馮復華與動畫設計馮文,三人是《中山魂》背後靈魂,「我們做電影可能會想賺錢,要有名聲,但這群人真的是想把房子賣掉來完成一個夢想耶!她們是夢想家吧,她們不是帶著想在動畫產業有個立足之地的心情。」

 

馮復華笑稱,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中華民國是怎麼誕生的,有這麼一群菁英為我們而死,因為教科書也不教了;本想讓影片隨民國百年熱鬧面世後,就返回各自崗位,孰料預期資金未到位,製作時程嚴重延宕,一晃眼十年雲煙。

 

主角孫中山的塑造:為「偉人」賦予人性

 

計畫經年慢熬,團隊組成來去,各有際遇。馮復華解釋,前期主創是請邱立偉執導、廖克發編劇,他們當時還在做《小貓巴克里》(2017年上映,入圍當年金馬獎),後來也接了《廢棄之城》(跟《中山魂》同樣入選2020年金馬獎)。因時程拉太長,中後期再由其他團隊交接整合,找到的便是前期就認識的諶靜蓮,以及一開始也有參與企劃的徐志奕。諶靜蓮說,自己比較是以製片角度介入,整合入影視圈資源,討論角色、編劇、市場部分,技術面交給專業的徐導。諶靜蓮口中很酷、「想法很工程師」的徐志奕說,自己過去做電視卡通,參與這部動畫長片,最大挑戰在技術面,他開發程式來解決動畫製作耗力耗時的問題,還運用3D動畫工具「虛幻引擎」處理人物行走。

 

《中山魂》主軸圍繞著孫中山先生,然而片中這位「偉人」好像沒那麼嚴肅、完美,開場對鏡練習演說,臉上掛著焦慮,又像淘氣頑童般,在一眾革命同志注目中滑下樓梯。諶靜蓮表示,本來就不希望讓他「很課本」,想讓小孩喜歡。「小孩就是喜歡玩那些老師大人說不行的嘛,從樓梯滑下來可不可以?不可以!但溜下來就會覺得他很酷。會帶領革命的人,一定很有能量,這種人一定不是在班上很乖的學生。」不過「平易近人跟輕佻是一線之隔」,馮復華笑著說:「第一版出來,老人看了都生氣,說我們玩弄偉人。」她特別慶幸有徐導加入,增改許多台詞,他有「那樣的成年視野、成熟國際觀,比較能找到孫中山在那時間的樣子,把人物立體化」。

 

要找到一個「持平」看待孫中山的角度,並非易事。馮復華笑稱自己雖讀很多書,但要不太崇拜,囿於自幼教育,難以打破偉人雕像,要不太「蘿莉」,著重孫中山與年輕女性的逸聞情史。於是,他們在前期請了「外人」來寫劇本——彼時仍知名度不高的廖克發。「港台都把孫中山當國父,馬來西亞人就當是一個華僑,克發一開始只知他是廣東華僑,他看到的是個性面,比較純粹。」

 

邱立偉和廖克發在前期抓到兩個發展點:一是贖罪,一是學會負責任。馮復華細述:「他30歲開始提倡革命,當時講的都沒成真,綽號可能是嘴砲王之類吧。可是他後面每一步都有做到,《建國方略》都是可以實現的。他怎麼從一個很會講、魅力四射的少年領袖,到能寫出建設大業的領導者?中間有很多過程,例如很多時刻想回去做醫生,但他想起陸皓東、林覺民、喻培倫這些死去好友。喻培倫11歲認識孫中山,就跟兩個哥哥從此追隨,像腦粉跟著偶像一樣。辛亥革命那場,喻培倫一家三兄弟抽籤,兩個上戰場,一個留下照顧爸爸。面對偶像到這個地步的一群年輕人,他怎麼還這些人的命?這是我們要拍出來的。他有30歲的活潑與調皮,但他最後學會成為負責任的領袖,後來的動作越來越收斂,表情越來越少,這是一個成長過程。」

 

中山魂_媒體訪問  中山魂_媒體訪問

 

慈禧太后大反派,課本沒講的科學小天才配角

 

至於片中另一吸睛要角,大反派——慈禧太后,外型巨大與現存照片相差極遠,還會變身、使喚黑鴉陣殺人;末段甚至安排孫中山與慈禧這兩位現實中從未見過面的大人物,在惡夢中交手,作為大高潮。問及此角設計,馮復華笑言:「拍到一半發現太嚴肅了,沒有魔幻成分,所以有點玩慈禧。」她分析,慈禧是一個很霸道、有勢力、愛殺人的女君主,想必很龐大,像一片陰影。可是同一時間,他們又不希望慈禧太醜太討人厭,因為她是清朝少數厲害領袖,「如果是很可愛的胖子呢?」因此讓她主要線條是圓的,聲音非常戲劇化,但又不至落入「女性瘋子」的刻板形象,比較是有點神經質的天才型女性領袖。

 

在特效製作上,慈禧的場面也較有難度。徐志奕細談,特別是尾聲高潮,有很多非幾何造型,比如慈禧化為巨蛇,3D動畫角色是用骨骼系統去控制的,要讓蛇做出流暢運動較為費工,這場戲還有不斷變化的光影要調整。另外則是烏鴉的部分,要呈現出鳥群往同一路線行動,又能看出每一隻鳥各有差異,並不容易。而且因為數量太多,無法一個個調,要用程式控制。不過這些心血是有價值的,「這個場面在片中蠻重要的,象徵著革命與專制、正與邪的對抗,也有抓到動畫所謂魔幻的部分,對於編劇來說,這是一個蠻不錯的idea。」

 

最初想像的五人戰隊,如今在動畫細膩度上,完成度較高的仍是孫中山,事實上,主創三人在言談之際,亦表露各種未竟遺憾。不過《中山魂》也確有帶給觀眾新鮮感,其一便是認識喻培倫這號課本沒講的奇人,馮復華說:「我們本來也不知道他,因為在查為什麼革命軍可以有軍火,不是一群書生嗎?慢慢查回去,發現居然是14歲小朋友做的!在圖書館翻書自學,找出炸彈配方,再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有錢書生製作。」在她眼中,「為了很簡單的理想,全力以赴,付出性命,這種動力是很感人的,純粹性可以跟其他幾個大人放在一起。」

 

***

 

影片特別感謝星雲大師,有何淵源?馮復華說,他們家算是星雲的弟子,大師在第一場記者會發布當天,就請他的主秘書打電話過來,說要支持這部片,會祝福你們,還捐了100萬。大師的幫助,始終銘記,「這是我們的第一筆金,大師等於是幫我們『開國』」。

 

回憶10年前第一場記者會的新聞稿,就是馮復華自己寫的,中間歷經諸多不順,從「各個角度、各個高度體會失敗這件事」,可是一想起孫中山的奮鬥經歷,自身受挫實不足掛齒。「我們募資一兩次失敗,就已經想結束,回去做自己的事了。但你想,如果一個人失敗了30年,面對各種人拒絕,好友因為相信他而死,要怎麼面對?這10年隨著角色,有一些體會,有一些成長,會知道願意為什麼樣的人犧牲?了解為什麼這樣的人可以鼓動大家去做偉大的事?體會失敗,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教育。」

 

諶靜蓮也說:「哪有人每天都在成功的,有些人就魯蛇一生。我也在這過程及這部片本身看到,即使真的很困惑,不可能會完成吧?但如果一點一點去做,一定會吸引到願意幫助你的人。我當初也沒想到今天會走到這邊,我們的故事也跟片中一樣,就是靠團隊合作,善待身邊的人,不要太在意自己成敗。」

 

然而從一部電影的製作完成,到實際面對現實嚴峻的發行通路、觀眾反應,還有漫漫長路要走。前方道阻且長,馮復華心知肚明,尤其像《中山魂》這樣牽涉複雜政治立場之作,「後來拍完之後,坦白講,整個台灣對中華民國更不重視,市場更沒有了,大陸那邊也更極權了,他們不可能談革命這件事,然後香港起來,好像各個時局都不合嘛,那怎麼辦?就放著。報名金馬其實是一時興起,沒有計畫,居然入圍了!人生的雲霄飛車,失敗到某個程度,起來的時候還蠻過癮的,大概是這種感覺。」

 

此時,一旁的諶靜蓮發出一貫爽朗的笑聲,開玩笑說:「拿到金馬電鍋就覺得成功了啦!」馮復華燦笑應和:「看到那一盒就成功了啦!」領會過失敗的他們,有能量繼續前行。

 

中山魂_媒體訪問  中山魂_媒體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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