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返、折疊、迴旋的時空與命運 米丘曼契夫斯基的影像宿命
2019-10-30

2019金馬影展焦點導演:米丘曼契夫斯基

 

米丘曼契夫斯基,1959年出生於南斯拉夫時期的馬其頓,後赴美學習電影拍攝,現居紐約,創作橫跨電影、文學與攝影,曾於劍橋大學、紐約大學等地任教。與庫斯杜力卡、丹尼斯塔諾維奇並列南斯拉夫三大導演,1994 年以首作《暴雨將至》技驚四座,同蔡明亮《愛情萬歲》共享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榮耀,後陸續有長片《塵埃》、《陰影》、《母親們》及《比基尼月亮》,最新作品為《生之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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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元鈴

 

安和平靜的馬其頓山巒一隅,年輕修士採收著園子裡蕃茄,金黃的陽光、晴朗的藍天,映著結實纍纍的果實,他滿足地微笑。這是《暴雨將至》電影開場的第一幕,世界一片祥和美滿,但隨即遠雷響起,陰霾厚密的烏雲逐漸飄近,老修士說:「快走吧,要下雨了……。」是的,要下大雨了,烏雲壓境、世事瞬變,原本還是風和日麗的收割午后,一聲悶雷、一場暴雨,人生的一切往往就在這還來不及察覺的一滴雨、一陣風、一個抉擇的瞬間,走向變動多舛的命運了。米丘曼契夫斯基在談及《暴雨將至》的拍攝動機時曾說:「有那麼一種事情將會發生的感覺,它很模糊的存在在空氣中,可是生命依然一如以往的繼續著……。」而這種敏感而微妙的生命思索,正是米丘曼契夫斯基的電影最令人著迷之處。

 

1994年以《暴雨將至》一鳴驚人的馬其頓導演米丘曼契夫斯基,初次執導的首部劇情長片,即獲得當年的威尼斯影展金獅獎、費比西獎等,並獲選為紐約時報「影史千部最佳電影」,片中獨特的時空處理手法,更被譽為開拓了某種時間敘事的新視野。意外捲入家族仇殺的修士,糾結於情感困境的孕婦,計畫返鄉的戰地攝影師,《暴雨將至》藉由三段既交會又岔開的故事,看似不相關的人生片段重疊映照,種種國族矛盾、信仰衝擊、情感糾葛,在影像時空的並置/錯置中展開辯證,而這種多段式、時序溯返的敘事形式,也成為成為米丘曼契夫斯基作品最常見的敘事美學。《暴雨將至》的古老修道院與攝影師和他的情人,《塵埃》的西部神槍手與紐約竊賊和老婦,《陰影》的年輕醫生與謎樣女子和病人,《母親們》的小姊妹與和偏鄉攝影隊和村民,以及新作《生之柳》的中世紀母子和現代夫妻,每一部都有不同時空的分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也都時古時今、或重疊、或錯身的編織中,帶出對於生命的感嘆。

 

不同於一般常見的多段式影片,米丘曼契夫斯基的作品經常是一種折疊時空的敘事,雖然看似分段,實際上卻更是一種主題性的環環相扣,扣聯的不是情節,而是命運與救贖。有趣的是,米丘曼契夫斯令人屏息的絕美攝影、充滿民族風韻的音樂、以及魔幻寫實的氛圍,經常讓觀眾忘卻了時序的突梯,順著就走入了感覺應該是不合邏輯、卻又一時想不出哪裡不妥的敘述裡。這樣的矛盾性,個人認為正是米丘曼契夫斯基一再企圖探究的「命運」主題,比起奇士勞斯基形而上而詩意的宿命哲思,米丘曼契夫斯基談命運,語氣口吻則有一種無奈感嘆,更為入世而世俗化,拼命抵抗又終究無法擺脫命運的掌控。形式上繁複的時間摺疊與疊合,重點在於映現更多層次、階段的生命片刻,尤其是那些被遺忘的、被傳頌的、被埋在記憶底層的、難以言喻觸及的,都在影像的折映閃現之間,看見所謂命運的迴圈。

 

看米丘曼契夫斯基的電影,有點像走上了錯覺藝術大師艾雪(M.C. Escher)的階梯,明明是一路向上的樓梯,走著走著,路坡就往下了,然後不管上或下、左或右,過去與現世、記憶與未來都成了不斷循環路經的風景,鋪灑了一地的人生。古老的傳說影響了現代,過去的起因流轉成今日的緣果,撥開時間的雲霧,愛恨嗔癡才是人生真正的核心。參不透、悟不清,只好一再輪迴。一如銜尾蛇無法自抑地一再貪吃,吞噬了歲月時間,咀嚼著此生的執著,一回頭,又是一次生命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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