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9新導演論壇 New Directors' Forum@GH59
2022-12-07

金馬新導演論壇  金馬新導演論壇

 

時間:2022年11月16日(三)13:00-15:0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主持人:聞天祥

講者:

孔慶輝 /《海鷗來過的房間》

何書銘 /《花路阿朱媽》

柯震東 /《黑的教育》

曾英庭 /《查無此心》

劉國瑞 /《白日青春》

文字記錄:陳宏瑋

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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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各位影迷朋友大家好,非常高興大家齊聚一堂來參加新導演論壇。新導演論壇是由台北金馬執委會跟文化部影視局主辦,富邦金控合辦,和碩聯合科技贊助,和台北文創、台灣大哥大的協力,才有這個活動,當然也要非常感謝今天報名的影迷提供很多有意思的題目。大家都說英雄出少年,新導演或新演員的獎項一輩子只能得一次的。今年比較特別一點,我想這也是金馬獎很特殊的狀況,因為只要作品完成就可以來報名,不見得要上映之後才能報名,某些時候金馬獎成為一些作品很重要被看到的起點。今年入圍的五部新導演作品,目前只有《海鷗來過的房間》剛上映,其他四部作品都還沒有在台灣正式上映。今天一開始,我先出一個功課,每位導演來介紹自己作品,這樣我就不用負爆雷的責任(笑)。

 

曾英庭:《查無此心》是一部富有類型元素的劇情片,我覺得挺好看的。我在情感上有花了一些力氣去琢磨,是兩名女警辦案的緝凶片。希望大家會喜歡。

 

聞天祥:你講得好像選片指南,完全不爆雷。我們只知道有兩位女刑警,然後是一部兼具娛樂性的作品。

 

孔慶輝:我也不知道如何定義《海鷗來過的房間》是哪種片。故事是講一位曾經是作家的房仲業者,他把自己房子的其中一個房間租出去,租給一個剛好要演契訶夫作品《海鷗》的演員,他們在生活當中發生了一些事情。

 

聞天祥:多一點了,我們已經清楚知道裡面的角色關係,接下來劉國瑞要全部爆雷。

 

劉國瑞:《白日青春》是講香港兩代難民的故事。一個是四十年前游泳偷渡到香港的計程車司機,遇上一個現年十歲在香港出生的巴基斯坦裔難民,兩人一起走過一晚的偷渡之旅,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聞天祥:哇,愈來愈清楚了。

 

何書銘:《花路阿朱媽》是一個新加坡大媽,她非常迷韓劇,第一次去韓國就被導遊弄丟。算是一個喜劇,也是一個劇情片。

 

聞天祥:最後壓力最大,柯震東導演要怎麼介紹《黑的教育》?

 

柯震東:《黑的教育》是三個高中畢業生互相交換彼此祕密,結果一個晚上愈來愈糟,結果遭受到他們人生最大的成年禮。

 

聞天祥:講得好,五位導演依序把作品做了簡單介紹,大家評斷一下,誰說的內容具有讓你走進戲院的吸引力,這是他們的第一個考題(笑)。五位導演的背景、拍攝內容跟題材都非常特別,比方曾英庭是台灣栽培的導演,但是他的作品對東南亞移工有相當程度的關注,短片時期已經顯露出這方面的成績,這次把它結合在一部長片裡,還帶有懸疑的趣味。孔慶輝導演的《海鷗來過的房間》既有契訶夫的劇場元素,又把曾經是澳門作家的房仲跟租屋的演員之間的關係,做出非常複雜、真實交錯的組織。劉國瑞導演是馬來西亞人,但在香港拍片,然後他拍了一個發生在香港的兩代難民的故事,各位看了作品就可以理解為什麼是兩代難民,又透過不同種族世代角色之間的交流,似乎也彼此救贖跟彌補自己在生命裡頭的虧欠。何書銘導演的《花路阿朱媽》,已經在新加坡上映了,成績非常賣座,也即將代表新加坡角逐奧斯卡的最佳國際影片,這是一部合拍片,從新加坡到南韓,隨著阿朱媽到南韓有一段奇妙的旅程。

 

大家都很熟悉柯震東了,大家都覺得他是贏在起跑點上的人,我覺得他今天要做很鄭重的澄清,並沒有那麼簡單,因為他剛當演員就拿金馬獎最佳新演員,第一次當導演就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這樣講出去會讓人家覺得太容易得金馬獎,沒有沒有,金馬獎非常非常地難拿。所以很多人的提問就是你在什麼時候立定志向要當導演呢?我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倒回去講,我想也是在座好奇的,演員明星好好當不好嗎?為什麼當導演?你是看不慣九把刀的導演方法嗎?我今天負責來拷問,而且我還發現一件很特別的事情,我得承認很多好事者,都會去觀察一位明星去當導演,一定有人在旁邊擔任執行導演,《黑的教育》完全沒有看到執行導演的職務。所以我覺得柯震東當導演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常堅決要做這件事,可以跟我們分享什麼時刻讓你決定要當導演的嗎?

 

柯震東:這個劇本在七、八年前就有了,當時因為我沒什麼工作,九把刀就寫了一個大綱希望可以拍。後來我接了《再見瓦城》,開始工作後,這件事情就一直耽擱。大概前年,因為我開公司了,想說公司一定要有固定的產出,我就想到這個劇本很好,就跟九把刀重新開始討論。我們當時是想要找一位導演,我純粹是出資方,算是製作方,但愈來愈聊,覺得這故事能講的東西比我想像中更多。邊聊劇本邊覺得很多事情是我想要講的,或是我人生發生的很多事情有投射到在裡面,愈聊愈投入,然後就決定要當導演。

 

執行導演的部分,這是我盡量避免的事情,我也希望九把刀不要參與太多。前期劇本討論完後,開始組團隊就叫他不要加入。因為很容易把我跟他擺在一起,或是變成他教我怎麼導戲,我希望避免,我也希望盡量不去問趙德胤或其他人。我怕我的想法會被他們的經驗或優秀的作品所影響,乾脆就不要加入他們,後期就變成自己一個人來。我的團隊全部都是我的前輩,所以他們給了我很多寶貴的經驗,但是導演工作希望自己來,不要有執行導演,只有副導就好。

 

聞天祥:可是刀大寫完腳本,他當年沒有想要自己拍嗎?。

 

柯震東:沒有,我不知道誒。他就覺得要我來拍,希望我自導自演,但是我覺得太誇張了。

 

聞天祥:他是第一個看出你有導演天分的人。

 

柯震東:我覺得他只是想看我笑話而已(全場笑)。

 

聞天祥:所以真的開始進行以後,就希望把他摒除在製作團隊外。

 

柯震東:因為他自己也有這個想法,所以開完劇本會、組成劇組團隊之後,他基本上就盡量不加入,我們都怕這件事情發生。

 

聞天祥:那何書銘導演呢,你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做導演?

 

何書銘:我從高中就想讀電影,所以大學也是讀電影系,然後2012年去洛杉磯讀美國電影學院,就是讀導演系。那時候就開始籌備這部電影,這個想法剛開始是因為我媽媽之前住在新加坡,我住洛杉磯,發現她退休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自己也有想要做的事情,就開始想到這故事,我媽也非常迷韓劇。籌備劇本的時候,在一個新加坡電影節參賽,贏了一個大獎。那時候製片陳哲藝就跟我講說一起合作吧,我認識他已經四、五年了,剛開始拍短片就已經有合作。參賽獎金有五千塊美金,那時候他就說:「你去參加一個韓國大媽旅行團吧,先去田調劇本。」所以我就參加一個長達五天的大媽團,就開始寫這個劇本,籌備了大概有六、七年時間,今年一月才開始拍。

 

聞天祥:你後來有再參加其他大媽團嗎?

 

何書銘:(笑)沒有,一個已經足夠了。

 

聞天祥:剛剛柯震東提到之前有跟九把刀、趙德胤的合作,你是陳哲藝。陳哲藝就是以《爸媽不在家》在第五十屆金馬獎拿下最佳影片、最佳新導演,創下金馬、也是新加坡紀錄的開創者。所以他是你的監製?

 

何書銘:對。

 

聞天祥:那劉國瑞呢?

 

劉國瑞:我跟現場大部分人一樣,我一開始是影迷,喜歡看電影,我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導演。因為畢業之後去香港念大學,我一開始是念商科,純粹是大學圖書館有很多資源,就常常看電影,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的可以加入這個行業。大學畢業後有一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花了一年時間去參加不同課程,對我來說影響最大就是拍紀錄片的課程,因為那時就跟香港紀錄片導演張虹學習。我就很享受拍紀錄片的過程,那時候就開始找方式參加影像創作,所以我在香港幾乎每個跟影像有關的行業我都做過。

 

除了拍紀錄片,也做過袁劍偉導演助理,拍電視廣告,後來就自已加入電視圈寫電視劇。透過累積經驗,慢慢寫一些短片的劇本,拍了兩三部短片之後,有一些編劇經驗了,就開始寫長片劇本。真的非常幸運,寫出第一部長片劇本就慢慢累積到現在。中間我參加很多不同課程,因為我不是電影學校畢業,所以實戰或理論上的東西我是邊拍邊學,我也有參加金馬電影學院,或是香港電影導演會的大師課程,認識很多導演,像陳果導演或鄭保瑞導演,他是我那支短片的監製,所以後來做長片時,我也是第一時間就找他幫忙。

 

聞天祥:你的老師鄭保瑞剛好今年是你的對手,他的《智齒》今年提名金馬獎十四項。今年很多這樣的情況,其實是個好現象,包括今年提名六項的《哈勇家》導演陳潔瑤,以前也跟過張作驥導演,他們這次就會在最佳導演槓上。不過剛才你提到從馬來西亞到香港本來是讀商科,後面做的這些進修,你家裡知道嗎?

 

劉國瑞:因為馬來西亞華人很多都出來闖,我出生在一個小地方,我的哥哥姊姊很多都是到台灣念書或到外地工作,這對我們來講是很正常。因為父母山高皇帝遠,也管不到,所以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我做了些什麼。比如說,我拍了第一部短片,回家就放給我媽看,然後她在客廳坐著看,問我第一個出來的角色是演員嗎?你花多少錢請的?就問我很多跟劇情沒有關係的東西,我就覺得很煩地說:「你可以看電影嗎?」後來我就不給她看我之後的作品。不知道我的第一部長片會不會有機會回馬來西亞放,我會帶她去電影院看,因為在電影院她應該不會講太多東西吧。

 

聞天祥:你當時為什麼會去香港?馬來西亞華人離開、流散或到外地去求學工作是很常見的,為什麼你選擇的是香港?而不是台灣?

 

劉國瑞:我對台灣很熟悉,從小就看很多台灣偶像劇、流行小說、聽流行樂,我有很多朋友跟家人都在台灣生活。我覺得這個環境太熟悉了,我比較喜歡去可以刺激我的地方。也不是純粹是生活,也可能是文化上,我年紀還小應該要往外闖,去自己想像不同的地方。那時候我對香港是不太認識的,因為我們住的是南馬地區,比較是閩南文化,對我來說廣東文化非常陌生。

 

聞天祥:這是很好的解答。當年我問蔡明亮導演,他也是從馬來西亞來台灣讀書,家裡也沒有想到在讀完台灣先修班以後就去讀戲劇系。也是天高皇帝遠,都已經報名家裡也只好認了。我們請孔慶輝再聊一下。

 

孔慶輝:其實我沒有一個決定要當導演的時刻,當時來台灣是念廣告,因為在我高中時候,台灣的廣告是非常黃金的時代,創意跟表達方式都非常不一樣,我非常嚮往,就跑來台灣念廣告。這是我最開始對影像的渴望和啟發,來了之後發現念廣告不是學拍廣告,是學行銷的,所以後來就跟一些朋友一起玩。對影像這方面,在畢業回去澳門後有一點消退了。我高中就已經接觸舞台劇表演,回去後重新投入舞台,好幾年之後突然想要自己拍東西,但是也不是要當導演,就想要自己創作一些東西,然後慢慢從短片開始試。到現在還是沒有覺得我一定要當導演,反正就是拍了一部片出來,還不錯蠻好玩的,還有一些人喜歡,那就繼續拍囉。就算我現在拍一部長片,還是沒有之後要當導演的心。這過程大概是這樣。

 

聞天祥:恕我直接問一下,所以在澳門,電影導演是稀有動物嗎?

 

孔慶輝:蠻稀有的。它好像不是一個職業,像是愛好吧。

 

聞天祥:也難怪你電影中的男主角,明明是一個作家後來跑去做房屋仲介,某程度上反映出來某些澳門的現實情況,還挺貼近的。

 

孔慶輝:是。但愛電影的人蠻多的,大家都在摸索當中,因為澳門太小了,大家都努力去找到底要拍電影,或是在澳門要怎麼創作。其實很難,因為要生活,我女兒去年出生了,這個案子十四年前就發想,前期磨劇本磨了很久,幾乎有兩、三年都沒有收入,我去年考了計程車駕照,想說要去開計程車。剛考完就入圍了(笑),想說來台灣看有沒有不一樣的東西可以發生,目前是這樣的狀態。

 

聞天祥:搞不好你邊想邊開,就出現一個澳門版的《計程車司機》,也不一定喔。

 

孔慶輝:《Drive My Car》。

 

聞天祥:對(全場笑)。因為我之前說片子像濱口龍介遇上蔡明亮,因為你們都用到契訶夫的劇作。他一直強調他在拍的時候已經知道《在車上》這部片子出現,他就拼了命死都不看濱口龍介的電影,免落人口舌。剛剛你提到一件事情,你說你有去劇場當演員啊,所以你本來會是澳門的柯震東?你本來是想當演員嗎?還是如剛才講到,你各方面都嘗試,都是愛好者的一個聚集。

 

孔慶輝:我一直是當演員,我在舞台劇也沒有當過導演,我也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一直在摸索狀態。

 

聞天祥:所以你才是比柯震東更靠天分的人(全場笑)。真的不容易,不能說每一次,但是你的短片是第一部入圍金馬獎的澳門作品,六年前的短片。這次入圍最佳新導演是第一部提名金馬獎的澳門長片。沒想到你竟然可以在所謂的玩票性質下,可以達到這個地步。但是你是很認真做,看得出來。那也請英庭分享一下,你應該是很早就立志做導演的人吧?

 

曾英庭:沒有想過耶,在大學之前沒有想過這件事,看的都是《侏儸紀公園》、《鐵達尼號》、《阿甘正傳》,就是覺得很好看,根本不可能會想拍《侏儸紀公園》啊。後來在大學選修課遇到藍祖蔚老師,他有開電影賞析的課程,放了一些台灣電影,然後發現怎麼坐坐公車、坐坐火車、走來走去就這麼好看,這個好像可以拍誒。不會需要大特效,或飛機跟船,所以那時候開始想說故事了。因為我不是本科系出身,所有影視的課程我都會想嘗試看看,又拍了作品。在這邊要跟聞老師告解一下,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我有寫信寄作品騷擾過聞老師,想說是不是可以給我一些意見。當時以為會石沉大海,聞老師很快就回很長的信,裡面就滿滿鼓勵、稱讚作品,他想到什麼,然後叫我加油,所以我覺得應該是聞老師害的,就是那個時候覺得好像可以拍電影。

 

聞天祥:所以是我害的,我明明是為台灣電影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通常寄作品給我看,我都會實話實說,表示你作品是好的。可是很辛苦啊,我的意思是說,從看你的短片到現在經歷了很長的時間,你在金馬之前,已經在金鐘得過獎。甚至你都做過電視電影的規格,所以拍第一部電影長片真的這麼難嗎?跟我們分享一下,它的具體成形要什麼辛苦的過程?《查無此心》我們等很久了,它是得到優良電影劇本獎的作品。在還沒有被拍出以前,就已經很被看好,在選擇它作為第一部作品時,你有什麼樣的考量?經歷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你沒有打算放棄或是去做其他的事情嗎?

 

曾英庭:我沒有想過《查無此心》會成為第一部電影作品,它發生的蠻早的,應該是說有一個畫面是在月光下,在平靜河流裡的一個沙丘中,躺了一具被遺棄的女屍,這個畫面在我心中已經很久,可是我就只有停留在這個畫面。直到2017年我的電視電影作品《最後的詩句》拍完之後,它是一個比較悲傷的作品,因緣際會唐綺陽國師看到這部片,她看了淚流滿面,她就在直播中推薦給大家看,這是一部非常絕望的故事,大家看完之後來直播間抒發一下,我可以開導大家。

 

那時候我發現,原來我做了一個很絕望或很悲傷的故事,所以我就想說有沒有機會把這件事情換個方法傳達給觀眾。因為《最後的詩句》真的是比較悲傷的訴求。接下來就連結到我剛剛提的那個畫面,這個是第二個時刻,然後就邊想邊寫,耽擱了一陣子。這時候有一個很棒的劇本找上我,我非常喜歡找了很多好夥伴想要一起完成,結果這個案子有一點困難,很幸運的是剛好我手邊有《查無此心》這個劇本,監製和投資者對這個故事好像有信心,同時我也找好了一群人。這群人已經為我推了很多戲,而且是我很棒的夥伴,所以我說:「好吧,不然我們就來拍這個吧!」《查無此心》是很突然成為第一部作品的。

 

聞天祥: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第一個,你剛說到那個畫面成為《查無此心》的開頭,那個畫面是哪來的?是你的夢境?還是你在哪裡看到?第二個,為什麼你會把作品拿去給國師看?有特殊管道嗎?這個太奇妙了,雖然我知道國師很愛看電影,她還做過金穗獎的會外評審,這是什麼樣的機緣呢?

 

曾英庭:畫面是我當兵時想到的,深夜時,當兵總有一點點偷閒的時間,我坐在涼亭偷抽煙,看著月光就浮現這個畫面。可能真的覺得很孤單,當兵的時候有很多不堪,譬如說我當兵第一個放假,出來看的第一部片是《東京家族》,然後我大概哭了十八次左右,我旁邊的夥伴說:「太誇張了!有必要哭成這樣嘛!」我就一直哭,一種宣洩吧,所以那個畫面可能是某種宣洩。《最後的詩句》很幸運的是有做一場公開放映,公視的於蓓華經理跟國師是好朋友,邀請她來看,就這樣被她看到。 

 

聞天祥:你剛才提到一個重點,你本來要去執導一部不是你編劇的電影,後來陰錯陽差,反而吸引了投資者、監製還有工作夥伴們,導向了我們現在看到的《查無此心》。那你必須要有《查無此心》一直準備在旁,不然怎麼可以這麼順就轉過來?你怎麼沒有動念說應該先拍《查無此心》呢?

 

曾英庭:沒有,真的是因緣際會。本來那個機會是真的非常好的一個劇本,已經在全力衝刺,可是因為資金狀況不是那麼明朗。然後監製就說:「誒!你不是有另外一個劇本?」我就說:「還不行,我還沒弄好,不好不好。」然後他就說:「那我們先看嘛。」結果看完之後就覺得可以。好像也弄那麼久了,不拍的話,如果他反悔怎麼辦,就趕快說好,那就來吧,就這樣子拍了。

 

聞天祥:這告訴我們一定要準備好其他案子在旁邊,如果有什麼特殊情況發生的話,更正面一點來講,他已經做好準備了,所以當機會來的時候,才可以端得上檯面讓大家接受跟喜歡。在盡量不爆雷的情況下,《查無此心》有相當成分觸及到移工在台灣的情況,所以你用了懸疑類型、有點驚悚的手法去描述它,電影裡展示出來的是你對這塊是非常熟稔,甚至包括你的演員跟主角,像柯震東當年演《再見瓦城》一樣去學語言。為什麼在這個題目上,鑽得這麼深呢?有什麼原因嗎?

 

曾英庭:其實我本來對於移工很陌生的,尤其是我的生長環境離他們非常遙遠。後來我在桃園念大學,那邊的工業蠻發達的,有很多移工在生活工作。因為不瞭解,剛開始看到他們會有一點害怕,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接觸。那時候我也是足球校隊,常常跟他們搶一個足球場,搶著搶著就會一起踢,一起踢就變成好朋友,好朋友就會有交流,就會更瞭解他們,發現他們在異鄉裡面的喜怒哀傷。雖然我離開家鄉的移動距離,沒有他們幾千公里來的遠,好像總能體會到離家去打拼冒險的勇氣,或者是脆弱的時刻。我就轉介到作品上面,或是跟他們相處之中總會有種特別的共感,所以就一直對這樣的族群有濃厚的興趣

 

聞天祥:所以是來自於生活裡直接真實的接觸。我要跳過來問劉國瑞導演,因為在《白日青春》裡面,有點類似但又不太一樣,因為你處理包括黃秋生跟這次提名新演員的林諾,光看劇照大家就知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背景跟出身。那你作為一個在香港拍片的馬來西亞導演,怎麼處理這樣的題材,它是一個有意而為嗎?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讓你去處理這些不同種族、身分多重的難民們的故事?

 

劉國瑞:我在香港寫劇本、開始拍屬於自己的作品,大概是2015、2016年,我拍的第一部短片是關於華人的故事,主角是香港人,有關台灣、中國、香港身分認同的問題。拍完之後,我花了一段時間去反思,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這不對勁是說,我不是一個純正的香港人,但我嘗試去講香港的故事,好像不太對,沒有切中問題的核心,也沒有切中我本人的核心。所以拍第二部短片時,我就完全換別的方式跟角度,我去拍巴基斯坦移民家庭的故事,很純粹的Family Drama(家族戲劇類型電影),就是一家三口的簡單家庭故事。但是在寫劇本、拍攝完成及放映過程中,發現自己雖然跟他們不是相同的種族跟文化,但情感上是最接近的,後來我就持續創作,到發展長片時,我就想講香港移民家庭的故事,後來就寫一個難民家庭,不是純粹的移民,所以開始接觸這個族群。

 

為什麼會描寫巴基斯坦,也是有一定的原因。馬來西亞是以伊斯蘭教徒為主的社會,有時候在某些生活細節、社會細節上,當地華人社會覺得宗教上會被壓迫。但是去了香港,我就發現伊斯蘭教徒算是很少數,你會發現他們很多人都沒辦法很好地去生活,例如他們的生活習慣、飲食或宗教禮拜上,因為香港的環境問題,他們會有困難。例如找不到做禮拜的地方,飲食上也要非常小心,但我反而更能夠貼近他們面對的困境,所以我在選擇要描寫哪種家庭時,我就選擇寫一個巴基斯坦家庭。

 

聞天祥:何書銘導演跟我們聊聊吧,你的影片裡面沒有難民,但也差不多了,因為阿朱媽也在南韓落難,被導遊放鳥。你也必須處理不同種族、文化、地域性的狀態。你剛說是因為媽媽喜歡看韓劇,所以你起心動念去拍這樣的故事。但真的要去拍,你會觸及到兩地的條件,甚至兩地的影視環境應該截然不同。這部分可以跟我們聊聊嗎?

 

何書銘:身為新導演,從新加坡到韓國去拍攝,真的是很不一樣。作為電影系學生,看了很多韓劇跟韓國電影,所以真的是很羨慕他們的電影製作。然後跟他們一起合作的時候,發現他們真的對很多故事細節、演技或美術都有很深的探討。對我來說,從新加坡到韓國拍攝,我需要level up(升級),因為他們真的很深入地去探討這些題材。

 

語言方面是最困難的一件事,我不會講韓文,我有去學,可是到了一個年齡要學新的語言真的是有點辛苦,所以我身邊有一個翻譯。那位翻譯是一位新加坡演員,他在首爾已經住很多年,他算是我的另外一個voice(聲音)。跟演員或製作組討論時,我一邊講他就會一邊翻譯。拍攝過程中,要翻譯就要花很多時間,真的會有點辛苦,所以我們要保持很順的翻譯過程,我講了他就翻譯,就要一直溝通。可是蠻微妙的事情是,我的女主角跟韓國演員合作時,雖然語言不通,就是有一種很微妙的默契。跟他們合作時發現電影製作不需要講相同語言,因為大家就是講電影語言,所以學了很多。第一部長片就導一個不會講的語言的劇本,又要拍追車戲,又要在冬天拍,因為新加坡沒有冬天。

 

聞天祥:對,這差距很大,新加坡沒有冬天,然後你還要拍下雪。

 

何書銘:對,所以挑戰性就是一直在增加。記得在韓國籌備的時候,朋友會說我發瘋,第一部長片就拍這麼辛苦,可是真的是學了很多啦。

 

聞天祥:除了看韓劇之外,在拍這個片之前,你有對韓國做其他研究嗎?或者是做田調、勘景的工作。

 

何書銘:有。我們在韓國籌備大概兩個月,跟不一樣的演員一起合作,像鄭東煥老師是韓國很資深的演員。因為我不是韓國人,所以有些事情會比較辛苦一點,算文化的問題吧,然後語言問題也是,因為他的英文也不是很好。我記得拍攝時,如果那天合作愉快的話,拍完他就會跟我握手,然後說good job,然後說byebye。可是有幾天,拍完他就直接走掉,那時候我就覺得,我今天做了什麼事情?有一天我們在拍的時候,我的監製說:「老師不開心,那你應該打給他,先跟他聊聊一下吧。」我就約他出去吃飯,喝了很多燒酒。到韓國拍攝,就是要喝很多燒酒。我就跟他見面,他跟我說因為語言不通,他沒辦法呈現最好的作品給我。可是我真的是覺得,把攝影機放在他前面,他的臉孔就可以講很多故事。他也是一位老師,所以我跟他學習很多。可以說我這部長片,跟這些資深演員學了很多吧。

 

聞天祥:何導演提到一個重點,就是大家說不同語言,好像又說同樣的語言,創作者的某些默契、專業及情感的共通性跟普世性,是可以在那種狀態下心領神會,就可以達到表演的一個濃度跟高度。所以劉國瑞拍難民,你有進入到那些人的生活裡,或者是語言問題,對你來講不是問題嗎?

 

劉國瑞:我跟何導演不同的地方是,他要面對不同文化,但是完全職業的演員;那我的電影裡大部分都不是職業演員,都是我親自跟副導演去找到的(素人演員),例如林諾就是第一次演戲,還有他電影裡的父母,當然有一些演戲的經驗,但也不是職業演員。所以我的方式會非常不同,比較是建立一個讓他們覺得安全舒服的環境,可以讓他們在現場嘗試不同的東西。我會做很多表演以外的東西,比如說在海選兒童演員時,找了一、兩百個不同種族的小朋友,最後組成一個十到十二人的小團體,進行一、兩個月的戲劇訓練,讓他們感情更好一點,從中觀察個人特質,然後再去挑選適合他們的角色。所以方式會有點不同。

 

我有一個副導演,專門幫我溝通烏都語的對白,對白之外,牽涉到宗教文化習慣的東西,他也給了很多意見,比如服裝部準備的女性衣服太短或顏色不真實,他也會告訴我,他們不會這麼穿,或者是他們會怎麼表達。我非常想要做到不會讓他們覺得這不是他們日常生活的東西,所以我很重視溝通,除了語言對白的表演,還要兼顧很多小細節。有沒有進入到難民生活?因為比較不同的是在香港的難民數量不算太多,而且分散居住,他們個別都有政府補貼,可以租房子,當然會有一些社區比較多人,但是並沒有非常強大的社群,全部都住在一起。我都是個別家庭進行探訪,成為朋友,多瞭解他們生活上、家庭裡所面對的故事,所以最後成形出來的故事,對於難民族群的問題與矛盾,是融合不同的田野調查。 

 

聞天祥:柯震東導演,你曾是把中學生演到天花板、把中二演出新高度的演員。當大家知道你要拍《黑的教育》,片名已經看到「教育」,大家一定會想說你又回到校園,但有個「黑」在前面,又會想像「黑」到底是什麼?當然看過的朋友一定會很震撼,除了對導演技巧,也沒有想到你的觀點真的這麼黑,從校園生活引發而出對這幾個年輕人的影響,以及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呈現這麼極端的看法。為什麼好像有點找不到救贖?第一次看的時候,我其實有點震驚。再者,你的三個主角都是你的晚輩,你要怎麼把他們帶進這個狀況?他們在讀到你的劇本,或者瞭解你想拍的方向,他們沒有質疑、反抗?或者是怎麼讓他們黑到底呢?

 

柯震東:因為我本身是演員,這十年來遇到不同的狀況,面對不同的導演,也遇到他們導我戲的狀況,還有我自己解讀劇本,我自己當演員時,我很需要知道劇本的邏輯跟角色的動機是什麼,所以我在前期找到這三個人,在讀本跟表演課的時候,他們也有很多的疑問,他們不知道為什麼當下要有這個動作、情緒。每個演員不太一樣,我應該是以這十年來當演員的經驗去導他們,三個演員需要不同的講戲方式,有些人需要指令型,有些人需要角色的動機,有些人需要現實生活的真實案例。從前期表演課到正式開拍,我一直在調整自己,對演員講戲,包括對大寶哥(戴立忍),每個演員都不一樣。

 

我自己的經驗,有時候會遇到一些講戲聽不太懂的導演。對我來說也沒有不好,因為他對別人導戲是這樣的,可能我剛好無法理解這個狀況,我希望自己當導演時不要這樣,所以我會針對性地希望每個演員能理解我的故事在講什麼。前期我們讀本讀很多次,一直在讓他們理解角色當下的動機,為什麼劇本走到最後他們三個會變成這個樣子,再分享我從小到大類似的經驗,為什麼我會長成這樣,然後遇到最關鍵的時刻,人性會變成怎麼樣,我都會一個個分析。有時候,我和其中兩個演員喝酒喝到早上五點,因為他們太年輕了,確實他們也幫助我很多,因為我在講高中的故事,但是我離高中非常遠。我需要知道現在的高中生,還會不會在衣服上寫字?以前我會嘛,不確定現在會不會,所以我就問了最小的朱軒洋,他說還是會,但不會像以前寫那麼多。我們就彼此交換意見,一起創作角色和這個故事。

 

聞天祥:至少有一點可以證明你在教戲上很成功,因為蔡凡熙、朱軒洋、宋柏緯在這部電影裡有稜有角,三個人完全不會讓大家混為一談。不是外表的形象,而是個性跟展現出來的黑化程度,會有清楚的層次。這三個算是晚輩,但遇到戴立忍怎麼辦?氣場這麼大的一位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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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震東:是,我當時讀完劇本之後,認為這個角色必須是他,用了很多層關係終於約到他,當面跟他聊。其實他說什麼我都好,我都沒有聽他講什麼,他說劇本怎麼樣,我都對對對,你說的都對。實際拍的時候,他到現場一換上戲服,連我都有點怕,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開始想我可能不敢跟他講太多,但我又覺得有些東西是我一定要在表演上拿到的,所以我就跟戴立忍哥講一講後,我覺得我自己顧慮太多了,因為他也是導演,他知道不是他要什麼就有什麼,畢竟這是一個導演的故事,所以跟他講戲時,他都說沒問題,你就直接講,不需要拐彎抹角或害怕,他都可以完成,只是他需要知道現在要做什麼。他這樣講我就放心了,我覺得他很專業,他知道現場需要做到什麼程度。

 

聞天祥:對呀,畢竟他第一部片就拿到金馬獎最佳導演。那個年代沒有最佳新導演,他拿到最佳導演之後才有最佳新導演。我覺得你對他的調度也是非常好看的。我想請孔慶輝也來聊聊這塊,你的演員組成也是非常奇特的,非常有魅力的男主角林上是影視演員,其他人是劇場導演。你找了劇場導演們來演電影中的角色,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跟安排呢?

 

孔慶輝:也是那個問題,澳門的產業很小,長期做表演工作的都是舞台劇演員。影劇演員也有,比較業餘性質的,就是沒有影視的職業演員,可能林上不是唯一,但是少數的其中一個。有一個比較有趣可以講,電影裡的作家一直困在到底什麼是真實,卡在那邊不知道怎麼寫,怎麼寫都覺得很假,其實這是我的投射。我寫的劇本一直改,我就想他應該不會這樣講吧,一直覺得很假,整個拍攝方式是蠻實驗性的,我沒有一個具體的劇本去拍。也因為我的演員組成有劇場、影視與素人,因為這兩個關係,現場很多部分都是集體創作,就是即興的。我也特別找了很多真的房仲、作家與租客的人,他們在講的台詞都是他們真實做的事情,算是本色出演。我是用這種方法去跟劇情結合,又可以嘗試去調和各種表演間的關係,是這樣的情形。

 

聞天祥:剛提到會用比較即興的方式去做,那也有可能本來單看挺好的,可是最後要結構整部電影時,擺不進來,必須要切掉或捨棄它等等。在你的作品後面看到工作人員名單上的演員,我發現很多人比方說某人的爸爸、媽媽,我都沒有看到他們在電影中出現,但都有在工作人員名單出現,是這樣子的原因嗎?

 

孔慶輝:是啊。這部片,我丟了很多不同的主題去拍,我當時也摸不到這部片是怎樣,所以在剪接的時候,我又重新進入組織故事的過程,整個東西像實驗品。

 

聞天祥:你自己就是這部電影的剪接,剪接就你一個人?

 

孔慶輝:對,編劇也是。

 

聞天祥:但你沒有剪接助手就自己來?

 

孔慶輝:我自己來。

 

聞天祥:那會不會發生一種狀況,你剪一剪,覺得那場戲應該要有的,也不錯但不夠好,明明已經殺青了,再把他們找回來重拍。

 

孔慶輝:有啊,超多的。那個房子拍了一個月,想說一定會有什麼要補拍的,需要加強某些情感或情節也好,就繼續再租五個月吧,租的過程在剪接,然後也再補拍了一次,但是補拍其實很難回到當時的那個狀態,蠻有機的吧,甚至最後用的處理方法,也是後來才發想放進去的。

 

聞天祥: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你的片可能反而是最奢侈的一部,有這麼多補拍或是重新結構的機會。曾英廷導演也跟我們聊聊這塊,因為你的演員除了我們很熟悉的張鈞甯、阮經天等等,移工演員們是職業演員嗎?還是混著的?因為你的女主角也是這部片的監製,在某些時候監製會有非常大的權力,所以很多好萊塢明星會自己當監製,我們就會看到他的戲愈來愈長。你的演員組成狀況跟其他導演們完全不同,可以分享這部分嗎?

 

曾英庭:飾演移工的人數很多,其中一位戲份最重的女孩子,是之前我的電視作品和短片都曾經從泰國找她來演出。很多年前我在拍電視劇時,一直在台灣找不到合適的演員,所以就找到泰國去,因緣際會透過一位泰國導演介紹了一位戲很好、非職業演員的女孩子。為什麼她會演戲呢?因為她的男朋友是泰國金城武,那位導演在拍戲過程中跟泰國金城武說我們缺了一個演員,他說我女朋友好像蠻有天分,她就去演了,確實真的很棒,他就介紹給我。真的很棒,所以我已經找她來台灣演第三次。

 

聞天祥:那你沒有順便找金城武來?

 

曾英庭:沒有他的角色(苦笑)。其他的群演很多真的是台灣的移工、留學生,甚至已經是居民了。我覺得可以特別介紹劇中扮演一個很關鍵角色的男演員叫做陳欣宏,他其實是台灣人,可是他在外型一直被覺得很有泰國人的感覺,所以他就真的去泰國學了泰文,真的講得還不錯,所以回來很多劇中都有他,例如《一家子兒咕咕叫》也有演一角、還有《逆局》。他是一位很棒的台灣演員,只是我看到他都在講泰語。

 

聞天祥:你說他是台灣演員,可是在影視作品裡面都演泰國人。

 

曾英庭:對,他是台灣演員,很棒。所以組成蠻多元的。關於鈞甯,我一開始也擔心會不會有特別要求或暗示。

 

聞天祥:都明示的(笑)。

 

曾英庭:對對對,都明示的。但我們討論劇本時,她就會用不同角度去看,我覺得這是蠻特別的事情,因為以一個演員角度,她也會跳到說這部戲觀眾會怎麼看,喜不喜歡整個架構跟整體性,我覺得她厲害的地方是在切換頻道。當然免不了蠻多爭執跟討論,可是最後她都不會說她是監製,你就應該聽我的。導演你覺得好,那就來吧。就像一開始見到她,我其實蠻剉的,雖然我們是同一年出生的,但她很前輩啦,她跟很多大導演合作過。所以我一開始覺得不能讓她覺得我很弱,我去的時候要撐住氣勢。她說:「導演好。」我就說:「我要來折磨你了。」我以為她會說有的沒的。

 

聞天祥:你直接跟張鈞甯說:「我要來折磨你了」。

 

曾英庭:對!她就說:「來吧~」那好像就OK啦。我們後來就變得很像朋友、同事,聊得很盡興的。

 

聞天祥:收集觀眾問題的時候,我發現這個問題可能真的是拍片的人在問,他很好奇你們第一部作品的資金組成狀況。大家可以講多少就多少,因為他覺得台上的導演們應該都有拿到類似政府的輔導金,可能各地名稱不一樣,是嗎?但這鐵定不夠,拿到輔導金是成為取得後續資金的原因嗎?其他資金怎麼到位呢?這些資金會不會影響或改變本來影片的方向。這可能是目前陷在困局當中的年輕導演,想要請教台上五位已經完成作品的人。柯震東你先跟大家分享吧?你有去申請輔導金嗎?

 

柯震東:我覺得這很有趣,我第一次當導演,所以我第一次去參加政府輔導金的報告。我要講非常多的話,要認真。但好險我是認真看待這件事。

 

聞天祥:因為他們會問你問題。

 

柯震東:非常多的問題,投影片一個一個講,然後台下所有評審都不講話就看著你講,然後又很嚴肅地在一個小房間,我覺得很可怕。因為那是開拍前,對我來說,準備報告的過程,我好像是真的準備要當導演這件事情。報告完之後輔導金確定有下來,不能說多,也不能說少,蠻好的,但確實沒辦法拍一部電影,所以陸續要找很多投資方。因為我也拍過電影,知道電影回本的狀況,所以知道他們在投資時都會預設到票房多少,跟戲院拆帳要回收多少,所以我只能用多少,預估這部片怎樣,也很多限制。一開始一定是抱怨,為什麼會這麼少錢,但我覺得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所以我能做的只能在影像上,或者是各方面達到彼此平衡,我達到我想要的效果,同時又符合成本。目前我覺得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但還是覺得在台灣拍片蠻辛苦的,票房回收比較困難,只能繼續努力,看怎麼樣能更好。

 

聞天祥:看這部片的時候,我好奇的是裡面有一個重要場景,就是戴立忍出現的場景,你們有想說找實景拍就好,可以省很多錢嗎?我們現在看得出來,它一定是搭出來,才能達到那樣的效果。還有因為這部片入圍視覺效果,本來有些東西可以用道具或其他東西取代,可是現在又要在後製上做加工,顯然會讓成本往上提,這是在一開始就已經確認要做這些?還是拍下去才決定要這麼做?這麽做,不就會增加時間跟金錢成本。  

 

柯震東:我們前期看非常多海產店跟場景,但後來我們跟美術討論之後,他們覺得搭景是最節省預算的,因為我喜歡的場景都偏難處理,但我一定要那幾個,有時候導演的任性就是這樣。雖然有點小超支,討論完最省錢的方法就是搭景,成果我也很滿意。視覺效果的方面,本來要用實體道具,因為我們的特效做過《月老》,我們都蠻熟的,我有一點情緒勒索他,在他能做到的情況下,沒有不舒服的情況下去做。他確實是很棒的特效,所以他自己有很多強迫症,看的時候他會覺得不行,於是就非做不可。當然我們也犧牲掉很多本來想做的特效,因為特效鏡頭數量就是有限制,不然就要更多的錢。所以在衡量之下,可以犧牲多餘特效,或把鏡頭剪掉去達到平衡。

 

聞天祥:所以超支不會太多?

 

柯震東:我有點忘了,只有一點點,就是盡量在那個範圍內,因為我的監製蠻煩的,常常拍一拍覺得不行,一直念。現場氣氛都蠻和樂,我只有跟監製吵架而已。

 

聞天祥:剛剛何書銘導演有提到,你是先去參加比賽,有獎金,但是你獎金還要去參加大媽旅行團。那後面這些資金是怎麼來?

 

何書銘:有政府支助,新加坡的Singapore Film Commission有一個新導演計畫,第一跟第二部長片可以得到15萬新幣。還有韓國的Korean Film Council,韓國真的蠻不需要跟其他國家做Co-productuion,那時他們跟東南亞國家有一個合拍計畫,我們是第一個跟韓國簽訂合製合約,有拿到10萬美金,所以就是政府補助跟私人投資。

 

聞天祥:你剛剛提到說,新加坡有提供第一跟第二部補助,所以超過第二部就不補助了?就不管,自生自滅。

 

何書銘:對。

 

聞天祥:那台灣還比較好一點,只要企畫案過得了,就可以拿得到。所以像陳哲藝導演,就沒望了。

 

何書銘:他不需要。

 

聞天祥:對呀,他是不需要,不是拿不到。所以新加坡的補助,韓國也有補助。那韓國是因為剛好有方針出來要跟東南亞合作,不一定是你,是你們贏得了這個機會嗎?

 

何書銘:那時候我們是唯一一部電影申請,而且因為故事情節就是新加坡大媽去韓國旅遊,當然是非常韓國的。所以我們是唯一得到的國家,沒有其他人要去韓國拍戲申請,可以算是剛好有這個機會吧。

 

聞天祥:你從這兩個地方拿到類似輔導金。剩下的自籌資金主要是從新加坡嗎?

 

何書銘:對,新加坡私人投資者。他就是很想支持新加坡電影,也就是陳哲藝導演的好朋友。我們找錢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我是新導演,雖然劇本寫得很緊,可是找錢真的非常難,我還以為有陳哲藝的名氣可以找到錢。因為我沒有拍過長片,我很常聽到消息說:「我們喜歡這個劇本,但不知道導演是誰,不然陳哲藝你來導。」我聽到這樣就覺得不安,可是陳哲藝就堅持這是導演的故事,我不可能會去導。最終我們去了很多不同的投資公司,最後來到這位投資者,他就很爽快地說:「那去拍吧!」我只見過他兩次,很爽快的投資者,很想支持新加坡電影,我們算是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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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劉國瑞導演,你那時候也是從香港拿到全額嗎?

 

劉國瑞:我完全沒有任何政府的資金。我一開始寫劇本,因為香港有一個首部劇情片的計畫,很多新導演的作品都從那邊出來,但後來我沒有拿到。我就想要自己繼續開發劇本,然後拿資金,所以參加蠻多工作坊,在香港參加一個叫HAF的Film Lab,在台灣也有進行開發,參加台北電影節的一對一工作坊。因為是難民的題材,我完全想不到哪個公司會投資難民題材,而且可以回收,我就找國際合製的外國資金,所以就以一、兩年時間去做國際工作坊的開發。很幸運遇到一間公司,他背後的母公司是馬來西亞的企業,他們成立新的電影公司想要投資電影製作。相對順利,他們看完我的劇本覺得很喜歡,雖然是香港故事,又有非常多的不同的亞洲元素,他們最後決定全額投資。所以我完全是一個私人公司的投資案。

 

聞天祥:我有點驚訝,所以你沒有申請香港首部長片計畫,還是說你去申請了沒有拿到?

 

劉國瑞:我申請了,但是沒有拿到。

 

聞天祥: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子,他們有告訴你原因嗎?近幾年香港首部長片計畫確實培養出蠻好的作品,尤其是香港性強烈的作品。我一直以為你是長片計畫裡出來的案子,結果竟然不是,你那時有聽說什麼樣的原因嗎?

 

劉國瑞:沒有耶。因為他們也不會跟你講原因,我也不會去看評審。

 

聞天祥:那你不能再送第二次?

 

劉國瑞:應該只能送一次。但我現在拍了也沒有資格可以申請,因為它只有資助導演的第一部長片。

 

聞天祥:台灣真的比較寬容一點,只要你沒有申請到,你可以一直申請。那孔慶輝,你的狀況是什麼?

 

孔慶輝:從2014年開始,澳門就想要推電影產業,也是推出類似香港首部長片計畫,但沒有規定是首部,可以一直去申請。我們那時候申請,如果入選大概有150萬澳幣,大概600萬台幣。它設立的目的應該是想要你拿這600萬去找別的公司投資,進而促進產業擴充合作。我也想這樣,後來執行蠻難的,因為我這個劇本的問題吧,比較偏作者型,很難從一個劇本去吸引到投資者,又或者算是很澳門的題材,沒有潛在會投資電影的澳門公司,如果往外去香港或台灣也好,對於澳門題材有興趣的真的很少,到後來主要是拿這600萬加上我們自己公司的錢去拍。剛問到如何找投資的部分,我也蠻想問的(苦笑)。我某程度上面還沒有達成,所以你剛提到奢侈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是自己的老闆,但這也是缺點,會拖很久。

 

聞天祥:那曾英庭呢?你應該是一開始就孵育的吧?從劇本階段開始,就一路依照台灣目前不能說是最有利,但至少獲得鼓勵的方式,你是不是每一站都經歷過了?

 

曾英庭:好像是喔。從學生時期到現在,台灣政府對於年輕創作者或有心創作的人,非常友善,所以在短片或公共電視,都得到蠻多的支持跟栽培。那時候剛好有一個劇本開發補助,我們投了大綱,也幸運被選上,一路孵化到完成劇本。這塊確實一路得到蠻多的補助。

 

聞天祥:你說劇本開發,就是還沒有寫完,但你的想法跟案子都獲得資金讓你把劇本完成。

 

曾英庭:那時候是劇本開發補助,結案是要把劇本寫完,但一開始要給劇本大綱和人物簡介。

 

聞天祥:就可以去爭取這筆費用?

 

曾英庭:對對對。

 

聞天祥:真好。拿到完成以後,你再把劇本拿去申請輔導金嗎?

 

曾英庭:那個時候還沒想到要申請輔導金,本來是要先做別的案子,沒想到監製唐在揚大哥喜歡這故事,所以比較幸運的是,我聽到很多同儕都會聽到投資者說先拿到輔導金再說,我有點是反過來的狀況,監製說這個錢由他們處理,他們也會去爭取輔導金,讓故事可以更完整地被拍出來。所以在資金方面,這案子蠻幸運的,沒有花什麼心力去處理籌資金。

 

聞天祥:大家的經驗都不太一樣。你的狀況蠻令人羨慕,從還沒有寫完劇本,就因為你的點子好就給錢,讓你把劇本寫好。你寫好劇本還可以參加優良電影劇本比賽,還可以得到獎金。投資方肯定有拍攝潛力,先保證會拍這個片子,才去申請輔導金。在這樣情況之下,還會有缺口或有什麼情況發生嗎?還是就很順地完成呢?

 

曾英庭:我覺得這可以反映一個問題,我們的預算金額肯定不會太多,畢竟回收也是很大的考量和障礙,要面對市場上的反饋,就會有一定的預算天花板,相對來說也是一個磨練,就是如何在有限資源做到想做的事。所以在劇本的修改上面,我做了蠻多調整,譬如說原本想做的豐富場面、飛車追逐或美學運動,就會有不一樣的轉折,這就是因為資金的上限所影響的。

 

聞天祥:我想接下來讓台上導演進行一件事,讓他們互相提問,比較刺激。台上導演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可以要求每位回答,也可以指定某某人回答。這樣比較好玩,可以想想有什麼問題可以丟出來。劉國瑞就從你開始。

 

劉國瑞:你們作為新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在製作上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柯震東:對我而言,最大的困難是怎麼割捨跟聽取別人的意見。因為我一直以來是演員,所以我只要做好演員的部分。這次當導演,每個人都有他的意見,變成我會有很多觀念想法灌入,馬上就要抉擇,這對我來說蠻困難的,不知道怎麼選擇,可以把服裝、美術道具等等變成一部完整電影。例如我覺得A漂亮,服裝選了B,但搭配在一起很怪,所以必須要有統整,包括攝影、燈光、調光。因為演員本身,我以前只需要把我的角色做好,後續拍完就是導演去解決問題。這是我覺得在製作上最難,最有挑戰的事情。

 

何書銘:我的是自信心吧。你可以做很多功課,可以跟演員一起合作,可是有時候會懷疑我做的是對的嗎?這種自信心是慢慢培養的,要自己繼續挑戰自己吧。對我來講,連拍完電影長片,來到這裡分享自身經驗,也是一個新的體驗。要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把故事講好等等一大堆,大概就是自信心吧。

 

聞天祥:這樣下來,自信心應該愈來愈強,你一定要更強才行。那孔慶輝呢?

 

孔慶輝:其實我跟何導、柯導有類似經驗。就是在這幾年磨劇本的過程中,自信心反覆進入黑洞裡面,一下不行、一下寫到卡住的狀態。這狀態最大根源就是沒有信心嘛。其中一個沒有信心的原因,是我要怎麼拿捏,因為拍第一部長片,肯定會想實驗很多東西,那觀眾能接收嗎?這就是柯導說的「割捨」,有時候在裡面太久會麻木,會分析不了這種處理方式,觀眾能不能接受?因此變得保守。這肯定就是我創作最大的困難點。

 

曾英庭:看過《海鷗來過的房間》,剛剛導演在聊到劇中場景時,我就非常有同感。到底要講到多少,觀眾能不能接受?再來是作為一部有票房壓力的電影,這分寸要怎麼拿捏?要做什麼才是對的?效果夠不夠?我在這一塊一直以來都很糾結。不管在前製或拍攝,所謂堅持跟妥協的分寸是如何拿捏?無法很快、很有自信地說這樣是對的。

 

聞天祥:顯然無論拍攝什麼類型,那個問題是一樣的。曾英庭你要問誰呢?

 

曾英庭:各位拍攝過程中,有沒有某個時刻覺得自己很糟,或是「太棒了!我真是一個天才」的時刻呢?

 

聞天祥:好,只可以選最糟或最棒的時刻。

 

何書銘:最糟的時候是剪接。整部電影放在剪接台,我就想「這到底拍什麼啊?」慢慢地自己找回自信心,把它磨合好。最棒的時候,我記得我們在拍一場戲,洪慧芳飾演的大媽被導遊先生弄丟,她需要跑,那時候是凌晨兩三點,非常冷,慧芳姐就跑著追車。那是很簡單的一場戲,但我跟攝影師看著對方有一點雞皮疙瘩,就說:「就是她!」,這個人物已經活了。那時候我感覺就是爽,OK,這個人物已經出現。

 

柯震東:最糟是剛開始找好團隊的時候,當時整個團隊對我信任度還不高,我很沒有自信。我很想讓團隊知道我是認真要當導演,而不是演員轉導演,那時候我感覺最不安,覺得自己最糟糕。過程中我一直在成長,我剛開始一直覺得蠻糟糕,不知道如何溝通。最爽的時候是第一次剪接出來,不是說電影多棒,是我覺得演員在影像呈現上很棒,我看到的時候蠻感動,看著三個年輕演員一步一步從前製到成品出來,呈現在影像上,當下我覺得他們三個就是故事裡的三個人。

 

聞天祥:哇,你的話好像一個老導演。

 

劉國瑞:我跟書銘完全相反,製作階段是我覺得最糟的時候。因為我在拍攝前沒有長片劇組的經驗,最困難的是如何組成工作人員,讓團隊信任你,指示要很清晰。因為之前的工作最享受就是編劇,幫其他人寫劇本,所以我比較習慣一個人獨自工作,跟那麼多人一起工作,對我來說非常不習慣。我不太喜歡指示別人去做事,我的風格比較是有一個開放的環境,大家給我意見,但現場你一定要很快做決定,很多人說哪個比較好,我都會盡可能試試看。但有時沒有時間、空間去試,在製作過程中會有很多的低谷,但是要撐過去。作為導演,你怎麼樣都還是要拍完。

 

最爽的時刻,可能跟柯震東一樣,是看見演員的成長。因為我有一個很棒的演員,林諾。不是說黃秋生不棒,他非常棒!林諾完全沒有演過戲,我本來擔心小朋友在現場會怎麼樣,但是他非常聰明,吸收很快。因為這角色跟他本身性格有點相反,他本身非常樂觀開朗,但這個角色是非常苦難,我很擔心他無法融入角色。不過,他吸收得非常快。演戲要不斷重複,他很快掌握到節奏。我最喜歡的一場戲是,他在更衣室裡面換衣服,沒有對白,沒有任何戲劇,純粹換衣服,但是我拍得很感動、好爽,因為他完完全全在狀態裡面。拍攝環境非常小,機器離他非常近,旁邊還有一群人圍觀,但他作為小孩子,沒有受到干擾,很專注地把動作細節全部做完,不受影響。我覺得這非常困難,當下我就覺得他已經是一位成熟的演員了。

 

孔慶輝:九成時間都是最慘部分,劇本創作時間一定是最慘的,因為很難去寫這種多重結構的東西。因為我用了這種方法去容納很多有機的東西進來這個作品,出現了一些靈光,譬如說演員當時的狀態跟情緒,或是有一束光剛好很美,或是有一隻蒼蠅,我們沒有打算要拍,但它剛好在窗口,突然又讓我想到一些新的地方,讓我覺得還是可以拍下去。到後面剪接進入一個很黑洞的時期,聲音的加入賦予更多生命力,也是我覺得是很棒的時候,痛苦都是來自我自己,快樂的時候都是我放開,有東西進來,我看到它們就是最快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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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柯震東你有沒有想問的問題?

 

柯震東:大家都拍完第一部長片,也入圍金馬獎,有很期待趕快拍第二部嗎?

 

何書銘:在寫《花路阿朱媽》的時候,有計劃其他的案子。因為我們剛在新加坡放映,我覺得金馬過後,這部電影還是需要走幾個月。我現在真的希望有一段時間休息、睡覺,因為我從一月拍,剪接到現在,都沒有停。我還是有開始想到第二部片。

 

聞天祥:有沒有人跟你提,拍《花路阿朱媽》的續集?

 

何書銘:《花路阿揪西》,沒有啦,就開玩笑說老先生來新加坡旅遊。很多人就講說他們兩個人還可以再繼續,可是拍完第一部就好啦!

 

聞天祥:無論有誰提議這麼做,或投資你,你都不會拍續集?因為首集票房在新加坡非常好。

 

何書銘:還不錯。就看吧,目前還不想就這麼快答應拍第二部。我覺得很多故事可以講,但不一定要從這個故事出發。

 

聞天祥:劉國瑞呢?

 

劉國瑞:第二部我有想法,但我不想太著急。我覺得第一部拍出來,需要一些時間跟外面交流,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反應如何,需要時間沉思。這個沉思不僅僅關於我想像的世界、創作的內容、那個電影本身,還有我自己。我在《白日青春》用了我在香港生活過去十四年的經歷感受,但是下一部不能再繼續用這樣的方式去創作,包括題材、投射的情感以及製作上,要什麼方式去做,都需要很多時間反思。而且我覺得這部出來,也會想知道大家的反應,到底我想的東西跟別人接受的東西有什麼不一樣?我也不覺得我只能當導演的這樣想法,因為我覺得自己是電影工作者,什麼崗位都可以。看大家怎麼去看電影之後,我才去想下一部在事業上或人生上要去做什麼樣的作品。

 

聞天祥:你有想回去馬來西亞拍電影嗎?

 

劉國瑞:我自己內心有,下一部是想要拍馬來西亞題材,但是到底要拍什麼還是需要時間想一下。

 

孔慶輝:我想拍第二部,但身體狀態太痛苦了,拍完這部就想要休息幾年。

 

聞天祥:你都用年來計算!

 

孔慶輝:澳門的節奏。我看了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我很仰慕要成為長期創作者的覺悟,它不是熱情的爆發,它是生活的狀態,我心理上想趕快拍下一部,但生理上應該要休息。

 

聞天祥:曾英庭應該很快吧?本來想拍但沒拍的劇本,會不會馬上回來?

 

曾英庭:這個倒不確定。第一部已經解鎖,又榮幸獲得金馬,某些階段得到肯定和讚許,所以我想要趕快拍到第十部。

 

何書銘:我想問導演們覺得電影的未來是怎麼樣?我們都是疫情過後呈現第一部長片,很多東西都變了,你們覺得電影未來是怎樣?

 

劉國瑞:我覺得你問錯人了,我怎麼會知道電影的未來。我真的想不到,對我來說可以在疫情拍一部電影,已經是蠻神奇。

 

聞天祥:我覺得何書銘的問題有一個重點,你們所有作品都是在疫情期間拍的,能夠完成就有未來。我很好奇,你們在疫情期間怎麼拍這部電影?

 

劉國瑞:我很幸運,籌備跟拍攝階段是在香港疫情最低的階段,一拍完就爆發了,之後的劇組就有中斷或困難。剛好我拍的時候就是最低、最開放的時候,所以在執行上是沒有太多限制。後期都是在疫情的高峰,剪接師當時一個在法國、一個在台北,都是線上剪接,我覺得這種虛擬、遠端的工作方式會愈來愈普遍,可能以後混音、調色很多東西,可以不用同一個地方。但是拍攝還是比較困難,需要大家聚在一起。

 

柯震東:我是拍完,台灣疫情就爆發。當時拍攝每天就是許願沒有人確診,當時一個人確診就是十四天不能工作,尤其是演員,但好險都沒有。我一拍完就爆發,所以就沒有殺青慶功宴。

 

聞天祥:你就省下一筆錢了。

 

柯震東:沒有,我們有發獎金。至於電影的未來喔,因為疫情大家習慣在家裡看串流,包括很多好萊塢電影也會直接上串流。但這一年我進戲院看蠻多好萊塢或亞洲的電影,我希望觀眾多進戲院看電影,家裡設備再強大,它就不是電影,不是跟一群人看電影的感覺。希望大家多進戲院去體驗那個感動,那是無法被取代。我相信電影未來非常好,只是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聞天祥:首映的感覺真的不一樣。孔慶輝呢?電影有受疫情影響嗎?我看你角色都戴口罩了。

 

孔慶輝:澳門很少確診案例,只要出現一例,大家就很緊張都不能拍。我們有考慮過這個,所以大部分都在房子裡拍,這本身就是一個後備方案。但是不拍外景嗎?不可能。拍外景也很順利完成,我們拍完第三天就有出現案例,整個社會就很緊張。我們不管了,這麼有機,就放進劇情吧。大家那種防備、戴口罩的距離感蠻適合劇情,就放進去吧,但是也蠻提心吊膽,常常想到就趕快去做PCR。

 

聞天祥:實際上沒有因此中斷,或受到影響。

 

孔慶輝:中斷了一兩天。

 

曾英庭:我們相對穩定,我們是殺青宴隔天就爆發,所以我們有吃到殺青酒。

 

聞天祥:何導呢?有受影響嗎?你們還跨國拍。

 

何書銘:我們今年一月拍,韓國剛剛開放,可以飛過去工作。可是提心吊膽,畢竟我們裡面有兩個年紀大的演員,蠻擔心他們會亂跑感染。也是沒有慶功宴,拍完殺青就掰掰,有一點低調。三月拍完,新加坡就開始開放。

 

劉國瑞:那電影的未來是什麼?

 

聞天祥:這回馬槍厲害!

 

何書銘:我覺得整個世界開始開放,你無法改掉去戲院感受到的感動。我去戲院看的時候,看到觀眾對電影的感觸、笑聲啊。身為導演,我們要擔心票房,你聽到觀眾的笑聲跟哭聲,我認為可以做的我都做了,我已經很高興。

 

聞天祥:你跟柯震東一樣,覺得電影院這樣的形式依然是電影的未來,必須是要存在。

 

何書銘:你看好萊塢有很多漫威電影,但我們亞洲還有好多故事可以呈現給大家,在新加坡也是。

 

聞天祥:還有人沒提問嗎?

 

孔慶輝:我自己是創作最困難,剛剛大家都有問到資金跟業界合作的背景或壓力。那你們覺得出來的作品,跟你當初雄心壯志要拍的這部長片有差異幾成?

 

曾英庭:這是一個尖銳的問題。從寫劇本到成品過程中,心中的想像與期待不斷地在變形,我覺得現在這個狀況下,我們已經發揮到所有最極致的能力了。有很棒、很滿意的地方,當然也有可以再檢討的地方,應該是可以驕傲說我們還不賴啦。

 

劉國瑞:這問題很狠。我們常說電影有三個創作階段,劇本、拍攝跟剪接。對我來說,最辛苦就是製作的階段,看過電影都知道這部片有蠻多辛苦的拍攝元素,有小孩、動物、很多動作戲,大概超過六成都是外景、夜景,所以整體製作是很痛苦。對我來說,在拍攝過程中,故事、劇本、很多東西離我愈來愈遠,就是我愈來愈沒有辦法控制。

 

很幸運是在剪接的過程中,幫我慢慢找回劇本的感覺。我自己覺得沒有辦法去打分數,可能剛好及格吧,肯定還有進步的空間。你的問題應該是跟最初想像的差距,我覺得有一點距離,可能我寫劇本的時候,我沒有想太多製作的東西,因為我沒有拍過長片,寫劇本的時候很自由,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到最後籌備拍攝的時候,才發現:哇靠!你寫什麼東西,這麼難拍!但是沒有辦法。那個距離就是學習如何把文字化為影像跟製作,這是我學到最多的東西。可能大概有三、四成的距離,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何書銘:這全部都是我要說的,真的有一定的改變,從劇本到剪接。我寫劇本大概有十個不一樣的版本,有幾場戲從劇本到拍攝、到剪接、到最後都保持一樣,距離算是還OK啦。

 

聞天祥:柯震東,你呢?應該跟你想的一樣吧?劇本是刀大寫的,你看完應該就決定怎麼拍。

 

柯震東:因為我是演員,我在讀劇本的時候,我是把它想像成一部電影,把畫面跟剪接都想好,我跟攝影師說一定要哪些畫面,中間的銜接就是攝影會提供我一些意見,而且我是演員,我把裡面所有角色都自己演過一遍。但我覺得成品比我當初想像要更好,因為我自己演完角色,我覺得應該是長這樣,但當所有演員都擺進去後,他們呈現的比我更預想不到,他們有各自的情緒跟對角色的理解,所以在畫面呈現上比我想得更豐富。我看完之後,比我想像的更好,主要是因為所有演員的表演跟氣氛造就這部電影。

 

聞天祥:沒想到《黑的教育》在現實裡有個Happy Ending。因為時間的關係,論壇到這邊要告一個段落,謝謝大家的參與,預祝大家有一個非常好的金馬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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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59新導演論壇 影音全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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