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8新導演論壇 New Directors' Forum@GH58
2021-11-26

金馬58電影論壇:新導演論壇  金馬58電影論壇:新導演論壇

 

時間:2021年11月26日(五)14:00-16:0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主持人:聞天祥

講者:

許富翔/《詭扯》

殷振豪/《當男人戀愛時》

任俠/《少年》

阮鳳儀/《美國女孩》

文字記錄:陳宏瑋

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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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各位影迷朋友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2021金馬新導演論壇。這些優秀的新銳導演們一步踏進金馬殿堂,不僅令人興奮,還有很多寶貴的經驗,可以分享給正在猶豫要進入電影界打拼的朋友們。今天有許富翔/《詭扯》、殷振豪/《當男人戀愛時》、任俠/《少年》、阮鳳儀/《美國女孩》四位導演到現場,以《金錢男孩Moneyboys)》提名的C.B. Yi,人在奧地利,他非常想來台北參加,但因為工作關係沒法前來。

 

今天的論壇要感謝共同主辦的文化部影視局,合辦單位富邦金控,贊助單位和碩科技,提供場地的臺北文創以及活動協力的台灣大哥大,非常感謝這些單位的大力支持。活動之前,我們照例跟影迷朋友蒐集問題,我發現當中最常見的,便是怎麼走上電影這條路?為什麼想要當導演?我們先請今年創下極高票房的殷振豪導演回答,什麼時候走上電影路?為何想要當導演?

 

殷振豪: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或是想要進這圈子的年輕人,應該都會有類似感受,不論你現在做什麼事情,可是你就會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會覺得好像人生少了點什麼,失去什麼意義跟方向。直到你看了電影,就是你不管在電影院、還是在家裡,就是會有那個moment,你就是看到一個光芒吧。當下就覺得:天啊!這好像就是你生活中缺少的一個東西,可能那個東西是電影,你一開始不會知道怎麼做,你只能知道說那個東西是你很需要的,就開始大量閱讀、大量看,就開始亂拍一通、瞎拍,有什麼你就拍,然後拍拍拍。我的路比較不一樣,從婚攝開始做起,拍婚攝的時候,想要在婚攝的過程中放入一點你看過的電影的片段的構圖,或者是配樂形式也好。就這樣一路拍拍拍,剛好有這個機會,就拍了第一部電影。

 

聞天祥:你是讀什麼科系?

 

殷振豪:化工,化學工程。

 

聞天祥:所以你並沒有因為喜歡電影就去報考電影系?

 

殷振豪:不敢啊。如果毅然決然讀電影,好像會餓死耶。

 

聞天祥:你讀了化工以後沒有先去做別的工作嗎?就直接跑去做婚攝?你怎麼進入到婚攝這一行?不可能是因為長得帥吧?

 

殷振豪:不是,不是。是因為那個時候經歷數位相機,那時候流行一個詞叫微電影。我就覺得做微電影很帥,就把這個微電影的技術做做做。然後就有人說:我要結婚耶,要不要順便幫拍一下微電影?我就幫他拍微電影,就變成婚攝了。

 

聞天祥:所以你在讀化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做你所謂的微電影嗎?還是畢業以後才轉到這個方向?

 

殷振豪:一邊唸書就一邊做。

 

聞天祥:你做這個事情的時候,在化工系會是個怪胎?

 

殷振豪:就是會被教授罵(笑)。全系都知道你在做很奇怪的事情、很特殊。可是後來做幾次之後,幫他們上了新聞,系主任他們就算了,就饒過我。

 

聞天祥:家裡有對你學這門然後去做另外一行,有過異議嗎?

 

殷振豪:一開始絕對會,就覺得說你明明就要當工程師,明明就要去賺錢,怎麼跑去做這麼不賺錢的事。甚至要花錢、花時間。可是我覺得那個很難講,你在做你覺得對的事情,那是騙不了人的,你告訴你自己現在做每一件事都很踏實,非常很快樂。

 

聞天祥:許富翔導演,你的經驗是什麼?

 

許富翔:我自己是有轉過兩三次方向,其實我一開始學純美術的,然後發現我的天賦不在那裡,看別人很輕鬆可以做完一件事情,但是我可能再怎麼努力,我的高度與極限就在那裡,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擅長畫圖,後來我就轉唸設計,然後發現不喜歡坐在電腦前面。後來那個時候,系上有一些學長開始在拍片,我跟著拍就發現很有趣,可以到處跑。那就試試自己也拍拍看,當然還是有一些挫折,後來發現其實我最擅長的地方在這裡。我覺得是一個自我尋找的過程,覺得我在這裡應該可以做得不錯,我一定要做這件事情,如果做其他事情可能沒有這麼擅長。拍片這件事情對我而言,是我最喜歡的,我擅長做這件事情,我算是慢慢的自我反省,跟發覺自己擅長的事情。剛好運氣很好,有機會可以投入這一行。

 

聞天祥:算是柳暗花明,從美術設計到拍電影。但是你說在學的時候就跟著學長們拍片,那時候你就確認你未來要做導演嗎?還是什麼時候才確定?

 

許富翔:嗯,對(傻笑)。我很喜歡整合一些事情,導演很多時候做的就是在整合的概念,我提出我的想法,大家反饋。我可能本身比較懶,蒐集到大家的東西之後來做一個統整,找出方向。其實有老師說過,我有很多小聰明,缺乏大智慧。我的小聰明用在這裡,好像還不錯。

 

聞天祥:感謝許富翔的開示。導演需要很多的小聰明。那阮鳳儀呢?

 

阮鳳儀:我高中立志想要當作家,所以我大學是唸中文系。之所以後來轉向電影也是因為兩個老師的啟發,高中國文老師跟大學的老師。其實我在唸中文系的時候,我每次都在課程網打關鍵字「電影」,只要學校有任何跟電影稍微沾得上邊的課幾乎全選,也沒有想太多。開始考慮試試看電影創作,我一開始是想要當編劇的。畢竟在電影裡面劇本只是藍本,我很快地發現對於電影的最後完成,劇本的改編幅度非常大,所以若要很透徹說一個故事,或是我自己喜歡的電影導演,往往都是又編又導。所有的導演練習,對我來說都是從寫故事開始。

 

聞天祥:所以是從作家夢,改變成電影夢。

 

阮鳳儀:對,因為我發現讀文學的人實在太少了。如果我要花這麼多心力去做這一件事情,我想要它更有機會跟自己所處的時代對話。

 

聞天祥:剛剛殷振豪他們講的不務正業,是一邊讀考上的系所,卻把心思花在電影這件事情上。我覺得你的例子反而是老師不務正業而引領了你。

 

阮鳳儀:對,其實老師們不務正業(笑)。

 

聞天祥:所以是這些國文老師給了你最初影響?

 

阮鳳儀:是。

 

聞天祥:你剛說讀中文系時想要當作家,那時候有嘗試去寫小說,或是其他文學類的創作嗎?

 

阮鳳儀:有,但是都寫得很不好。我每次投文學獎一定都會失敗,屢試不爽(苦笑)。

 

聞天祥:發現自己更強大是在影像這塊。那你是到了國外才去讀電影,在台灣並沒有吧?

 

阮鳳儀:對,沒有。我是到洛杉磯。

 

聞天祥:這個過程可以稍微聊一下嗎?

 

阮鳳儀:那時候在中文系,我們會接收一種感覺,創作是不能教的,創作是自然而然,發自內心的。可是我在看學校的時候,美國系統是創意可以被教的,或者它是有系統性地去教,這就引發我很大的好奇。其實我花了兩年申請,第一年我並沒有申請上,我很挫敗。第二年就花心思捲土重來。我回頭看,還好我第一年沒有申請上,因為我不覺得我準備好面對那樣的考驗。

 

聞天祥:所以那時候申請美國學校,需要什麼?除了檢定、自我介紹之外,你那時候有作品可以提供作為是否錄取你的標準嗎?

 

阮鳳儀:有,就是看你申請什麼系。我申請導演系就一定要有影像作品和創作自述。

 

聞天祥:你怎麼交影像作品呢?

 

阮鳳儀:自己找朋友拍。

 

聞天祥:你為什麼會拍?我是說你在讀中文系的時候,就像殷振豪他們這樣跟著學長姐去玩嗎?

 

阮鳳儀:我覺得剛開始最有幫助是找一個示範短片,有點像臨摹的概念,從中去學習。回頭看,導演的意志都太強。但是那時候對於指導演員沒有信心,不知道怎麼導人,所以都會在導攝影機。

 

聞天祥:我們台上四位,好像只有任俠是最屬於科班出身的?

 

任俠:唸電影以前我是個B-boy,我是跳breaking的。我很討厭制度,我那時候中學都沒唸完,我就不想唸,想在街頭跳舞,因為喜歡打架嘛。很小的時候看電影,因為爸爸帶我進電影院看《超人》,人可以在銀幕飛,就著迷了。但是太調皮了,不唸書,唸完小學、中學後,就覺得不可能這樣一直唸上去。其實電影還是要有理論的基礎,但是我跳舞跳到二十幾歲,就發覺我也沒有很大的天分在跳舞上面,所以我也要思考轉型,我是要做舞蹈老師,還是繼續做B-boy。B-boy是有壽命的。

 

聞天祥:不可能一直都是Boy。

 

任俠:對(全場笑)。但現在其實breaking是有40+的級別,所以是可以跳到五、六十歲。那時候就覺得我要選擇一個東西,然後我媽媽半強迫地說,你要不要去國外唸書,所以我那時候除了香港的電影學院,我還有申請美國的。但是因為我連中學都沒有唸完,就只能讀那些野雞大學,沒有像鳳儀那麼好。我後來還是留在自己本土文化裡面,拍熟悉文化的電影,講廣東話的電影,比較有機會可能可以表達我自己。

 

聞天祥:那時候學院願意收你嗎?你剛剛說連中學都沒有順利完成,在香港是可以的嗎?

 

任俠:我報三次才收。一開始是連面試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我那些履歷都太少、太差,只有打架的履歷,沒有唸書的履歷。那時候就去考托福,補英文的認證,去讀一些我們叫XL,就是外面的電影課程,不是科班,是民間辦的,獲得一些證書,去補全一下。第三次就獲得一個面試機會,面試老師說:「誒,你第三年申請。如果我們再刷掉你,你會怎麼樣?」我說你以後每年都會看見我來(笑)。我說你怕不怕,老師說把你收掉好了。

 

聞天祥:所以你第三次面試的時候,不需要交作品吧?

 

任俠:我拍了一個短片作品。

 

聞天祥:所以香港是有這樣的補習班的?

 

任俠:其實不是補習班,就是有一些民間課程。我有個編劇老師,他也會去做這樣的課程。演藝學院也會辦一些類似的課程。

 

聞天祥:就像光點、誠品、導演協會或編劇協會辦類似的課程,所以這種課程對於你在香港申請學院是有幫助的?

 

任俠:我想其實不一定有太大的幫助,但起碼是個誠意。我都來三年了,我不斷地補,不是說拼命申請但什麼都不交,我還拍了短片。我自以為很實驗,但老師就說是一個很普通的東西。我就想「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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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突然回想起來,奇士勞斯基當年考洛茲電影學院也是考第三次才考上。第一次考上,不見得未來就會是一個好導演。屢敗屢戰,反而更看見執著。這是台上四位導演走上這條路的過程,可以回答很多年輕電影朋友,都來得及,如果真的要走這條路的話。

 

當然台上每位都有短片的資歷,也不盡然全是劇情片,還包括了廣告、MV、婚攝,各式各樣的影像創作,但是什麼時候決定要拍各位入圍的這部電影?讓你非拍它不可的原因是什麼?還是說剛好一個機會來了,以前也有這樣的例子,曾經入圍最佳新導演獎、今年提名最佳導演的程偉豪,第一部片《紅衣小女孩》便是把握機會,證明自己可以拍攝電影長片,他也順利透過這部電影證明他的能力,而有第二、第三部更好的創作。我好奇台上的導演,你們這次入圍的作品,在類型、風格、議題上完全不同,你們決定要拍這部電影的點是什麼?

 

殷振豪:像我就是主要在做MV比較多,只是剛好MV裡面的故事性都會圍繞在自己喜愛的主題,就是一些角落邊緣的人物情感糾葛,自己也很喜歡關注這樣的東西,直到有這個緣分到來,金盞花電影公司邀請我做這個項目。其實一開始都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但我們都知道彼此的默契,想要一起做一個項目。就在我們聊完沒多久,這個項目就出現了,就是一個改編權就出現了。因為我很相信緣分,這個項目的原版電影我看過,我甚至看過兩、三遍,原本就喜歡。它的故事跟我做MV故事的小人物的氛圍、氣味很接近,因為這樣就想說好,就像剛剛老師講的,第一部如果可以先練功跟證明自己的做法,那我們先做這件事情,把它做扎實、做好,我就決定做這個項目。我就試圖把之前做MV的訓練轉化,更精進一點,讓它在電影裡面是可以work的,就是在緣分之下,盡量讓自己可以趕快接軌所謂做電影這件事情。

 

聞天祥:你的意思是《當男人戀愛時》這個IP,事實上是製片公司金盞花先決定,然後才找你來執導。只是他們還沒來跟你說要拍這個片之前,你其實已經看過兩、三遍韓國原版電影,是這樣子嗎?

 

殷振豪:對。再說細一點,我們彼此先聊過說要做這個項目,只是項目很多種,剛好其中這個項目就更接近,那就選擇它。當時很好笑,我們彼此都覺得彼此是騙子(笑)。他們覺得這個導演很新,一直很積極爭取拍這部電影的機會。因為我跟他們說我看兩、三次,他們一開始不相信。

 

聞天祥:對,因為那部片子在台灣不算知名。

 

殷振豪:對對對。他們就有一種怎麼可能,這新導演說他很喜歡這部電影,一直說他可以拍,聽起來是話術。我反過來也覺得說,怎麼才認識沒多久就有項目真的可以拍,是騙人的。就在覺得互相在騙對方的情況下,我們就慢慢真的走在一起。

 

聞天祥:那許富翔導演呢?

 

許富翔:如果簡單一點講,就是我剛好那時候有空。細節的話,大家都知道我前十年都在拍劇,其實是真的那時候有空檔。跟殷導一樣,製作方已經有故事,也決定要翻拍的時候來問我。我到現在都還沒看過原版的韓國電影,我就問我能改動有多大幅度?其實我這十年一直拍劇,就覺得第一部電影我一定要自己寫劇本,要做一個很厲害的東西,但其實我高估我自己,我是一個非常懶的人,我寫劇本非常懶,所以一直都沒有劇本,想說再這樣下去,我到退休都不會有第一部電影。那這個機會來了,我又可以嘗試跟以往我拍電視劇不一樣的風格。我以前拍短片的時候也是以喜劇為主,我可以再回來拍喜劇也滿開心的,有這個機會,我就說好,那我可以改動的幅度有多大?我們也聊得滿開心,方向也是一致。只是後來只有在改編和拍的時候,會想說這樣真的可以嗎?韓國金社長這樣OK嗎?其實他說OK可以拍,我們就這樣繼續做,就這樣拍完《詭扯》。

 

聞天祥:我想從殷振豪到許富翔的例子,其實有一個共通點。他們兩位在電影之前,在台灣的影視業界已經有相當的知名度。比方說殷振豪的MV在業界很多人都肯定,覺得他的影像感非常強烈。許富翔老實說,我在等他的劇情長片真的等超久,十幾年前他的電影就已經在金馬影展的短片單元放映,但在這過程當中,他拍了很多很優秀的短片和劇集。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們都是被業界釣出來,希望他們跨到電影長片界。剛才殷振豪也說是緣分,他其實已經把韓國原版看過好多次,所以是天作之合。你不是耶?你根本沒有看過韓國的那部原版,人家來找你拍,你也沒回過頭看人家韓國版拍得怎麼樣?

 

許富翔:因為他們在寫企劃的時候會有片段或一些截圖。譬如說小強原版是怎麼樣的狀態,那我想說既然已經都沒看過,乾脆就不要看好了。基本上就不要被影響,我是這樣想的啦。

 

聞天祥:你可以克制著你的好奇?我沒有辦法耶,我一定會回頭看。拍片的過程當中,你都沒有回去把韓國版從頭到尾看一遍?

 

許富翔:沒有,我抱著不想輸的念頭,就不去看。

 

聞天祥:最原始的劇本不是你寫的嗎?

 

許富翔:他們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有快三稿,還是四稿了。我已經有看到算完整的劇本,但我覺得如果是翻拍的話,而且有劇本,那我乾脆從劇本去著手改,不要再回去看。

 

聞天祥:我可以把問題再丟回給殷振豪導演嘛。許富翔死都不肯回頭看韓國原版,那你是還沒拍就看了很多次,你怎麼能確保《當男人戀愛時》除了講台語以外,還能跟韓國版做出區別?你怎麼有自信超越,或找到現在被大家肯定的台味呢?

 

殷振豪:對,這也是當時花最多功夫的,因為我們當然希望這部電影可以有自己長出來的一個故事。你說會不會很擔心?當然絕對擔心,我們只能盡力做到好。只是真的滿剛好,因為在這之前拍的MV很多故事都要建立世界觀,那個時候就逼自己訓練如何建立一個世界觀,其實就是一個生活面向的故事,都還是需要建立世界觀。這個建立世界觀的過程,到《當男人戀愛時》就是把它放大,那些你會喜歡的細節,或是可以代表我們生活面向的細節,在之前做MV的時候就已經一直在練習。所以在這部分會稍微覺得有信心,雖然還是會怕,但至少有信心去面對它。

 

聞天祥:台灣電影公司買韓國版權翻拍的時候,對方有權力或是必須要同意你們這樣拍嗎?還是說版權給你們了,你們怎麼發揮都可以?

 

殷振豪:他們好像相較日本公司比較放手。對他們來說,版權就賣給你們了,你們看要怎麼做自己版本。我猜啦,他們也覺得反正我們最好,感受上應該是這樣,基本上不太會插手。

 

聞天祥:過程當中,沒有韓國人來找你麻煩就對了。

 

殷振豪:找我麻煩都別人。

 

聞天祥:許富翔呢?你把人家改成這個樣子,跟原版差距這麼大。

 

許富翔:對呀,我都打回韓國去了。我覺得至少在富川奇幻影展,他們好像也認同。原本覺得自己不夠好、亂拍的壓力瞬間那時候就沒有了。

 

聞天祥:過程當中沒有來自韓方的指導? 

 

許富翔:我覺得那時候剛好疫情,他們沒有辦法過來,

 

聞天祥:過程當中他們沒有說,你要提供一些素材給他們看。

 

許富翔:就一直壓著。主要是疫情關係,他們有說若沒有疫情非常想過來參與。剛好就因為疫情把他們斷絕掉,這邊空間就更大。

 

聞天祥:剛才也提到,《詭扯》的世界首映在韓國,在韓國富川奇幻影展拿到評審團大獎,這應該讓你吃了定心丸,因為韓國人把評審團大獎頒給你這部從韓國IP改來的台灣電影。

 

許富翔:那時候我覺得這是一波操作,有點不可思議。因為畢竟原本是他們的東西,又可以在他們那邊受到肯定,而且還拿到評審團特別獎。我會覺得心裡面沒有真實感,但也是因為今年疫情沒有辦法過去參與。

 

聞天祥:獎座有寄回來吧?

 

許富翔:斷掉了。寄回來打開來發現怎麼斷掉了,跟我們這部片的風格滿像的(全場笑)。

 

聞天祥:夠幽默。阮鳳儀的例子完全不一樣,大家都知道《美國女孩》跟你前一部短片有關係,也跟你的親身經驗有關,你不像他們有製作公司釣你出來進入這行,你是怎麼做出這個決定?以及怎麼找到機會完成你第一部長片?

 

阮鳳儀:《美國女孩》的前導短片是我的畢業製作《姊姊》,是根據我自己設定九○年代的家庭故事改編的,那時候跑了一年的影展,我也是跟著《姊姊》回到台北。就有朋友提到「金馬創投」,我就想說:好啊,因為也很多人在說這個家庭好有趣喔,好想要繼續看,我一直被詢問說有沒有長片版。我剛開始覺得是沒有的,因為如果她們在美國故事繼續下去,這劇情《菜鳥新移民》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沒有想要增加的。

 

因為那時候唸研究所已經在LA住了三年,我回台北的時候,也是跟爸爸媽媽住,每次覺得家裡沒有空間的時候,就會說我要回美國,完全就回溯到我十三歲那年。也非常感謝金馬創投,因為去了創投,你已經白紙黑字宣告大家,你要做這件事情了,好像也就只能埋頭寫了。

 

聞天祥:當時你用《美國女孩》這個案子進入到金馬創投,真的在那裡找到後來合作的對象?

 

阮鳳儀:我在創投再次遇到林書宇導演。書宇導演是那年的劇本顧問,他後來變成我們的監製。我當時是最後一個,他坐在那邊看了大綱說:「自己的故事喔?那沒辦法給意見,自己好好寫吧。」可是我覺得是對的,這種東西不能在大綱上給。還不行,因為它其實是靠很多細節累積起來,類型不太一樣。

 

聞天祥:當你今天要告訴別人說片子是從短片而來,會不會給人一種印象,把你的短片視為是一部長片的前導。

 

阮鳳儀:是。我覺得有一個前導短片幫助很大,如果投資人任何有疑問的時候就可以給他參考。一個劇本有好多種拍法,至少短片是一個示範,這個拍法會是這樣。

 

聞天祥:我不知道在座朋友們有沒有看過《姊姊》這部短片,我從這裡請教一個問題,我當時好奇《姊姊》的導演到底從中國大陸去,還是台灣去?因為《姊姊》裡面兩個小女孩的口音,我們聽起來應該是從中國大陸移民去的,或者生長環境是講捲舌的普通話。當時你在美國拍這部片,因為要從當中選演員非得如此,還是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阮鳳儀:其實是要適應當地條件。我一開始知道要海選,因為故事主角她們是剛去,中文要很標準,反而英文不重要。那時候發現很多在那邊的台灣家庭,小孩反而都只會講英文。所以她的中文反而是不標準,很難去湊齊一個家庭,因為我很在意她們的口音有沒有至少接近。堅持好幾個月,製片就跟我說要嘛選這個,要嘛就沒有電影。

 

聞天祥:如果就短片內容以及成果來看,這個調整是對的。因為有強大的說服力,讓觀眾相信它是一個真的家庭,有點像我們後來看《美國女孩》,《美國女孩》的選角也非常成功,很容易進入到那個時代,相信他們是一家人。阮鳳儀的經歷從短片到長片。當然是另外一種機緣,不僅入選金馬創投,還遇到了林書宇,林書宇後來成為她的監製。可是這種關係可遇不可求,要抓住跟把握機緣。我相信任俠的經驗跟所有人都不一樣。請任俠分享一下作品。

 

任俠:我跟鳳儀是同一年的金馬創投。

 

聞天祥:那是另外一個案子,而且你還是那年百萬首獎的得主。

 

任俠:就騙了金馬創投,到現在都還沒拍。

 

聞天祥:沒關係,我們會慢慢等。

 

任俠:《少年》就是2019年反送中運動爆發以後,突然出現這麼大的社會事件。那時本來在籌備創投首獎的《紙皮婆婆》,就突然間插進來的一個想法。因為2019年七月開始出現自殺潮,很多年輕人用自殺以死明志。因為自殺才出現民間搜救隊,很多香港人自發組成搜救隊,去搜救意圖自殺的年輕人,我們稱為民間搜救隊。如果以電影專業來評斷的話,是很有電影感的事情。在一個很廣闊空間的城市,一幫人互不認識在很短促的時間去找一個陌生人,那本來就是一部電影。也想說大家關注2019年反送中運動,都是關注前線的抗爭,因為吸眼球,是比較激烈對抗的畫面。但是我覺得有一幫人一直默默希望去救援,我們不應該讓他們被遺忘掉。我們就2019年七月開始寫劇本,十月找了一些資金,就開拍。

 

聞天祥:你們寫作劇本的時候,事件應該還在持續當中。寫作方向會隨社會真實的變化而改變嗎?

 

任俠:會,過程不斷推翻自己。因為每天都有強烈的事情不斷地在發生,對很多東西的觀念也不斷地改變。我寫第一版劇本的時候,我對警察的描寫比較中立,有壞的警察、有好的警察,我們不能說死警察全部就一定是壞的。停拍後,我在2020年不斷修改以後,我沒辦法寫一個有良心的警察,我過不了自己良心的那關。我覺得香港警察一個有良心的都沒有,那就是很強烈的轉變。2019的劇本裡面存在有良心的警察,暗中協助示威者或搜救隊,但到2020年,我就沒辦法說服自己有這樣的警察存在。

 

聞天祥:繼續請教任俠導演,不僅是題材上特殊,你拍攝的狀況也跟一般電影極為不同。因為你跟現實的距離這麼近,所有參與的人顯然會被現實干擾或鼓舞。一般電影攝製要有很長的準備期,這個過程是截然不同的,你必須有點像打游擊完成一部電影。可以分享一下當中最困難的一些狀況嗎?

 

任俠:沒有簡單的狀況。我要感謝我的演員,他們每一刻都在冒生命危險做這件事。2020年拍的時候有疫情,那時也有蒙面法,也有限聚令。但是我是拍2019年沒有疫情的時候,所以每一次rolling的時候,他們要把口罩拉開,而且我們是街頭打游擊地拍。他們是以自身安全去拼,他們就要走出去找人問,他們問的都是真的路人。這就是我們整個團隊冒死創作的過程,因為他們隨時會被警察截查、被捕或是被罰錢,或者被一些不同政治立場的人盯上。但是他們都義無反顧去做,我說走到那邊去問一下那個人,他們就說「好,來!」或者說下面那個環境好像滿適合的,可以跟我走一次嗎?他們都完全沒有遲疑就去做。而且很好笑的是有一次拍尋人的戲,還有人說我真的見過這個女生,她就在那邊,你們要不要過去找一下。就是現實跟虛構產生很奇妙的聯繫,就模糊掉。在拍攝過程中找到一種生命力也好,或者是找到一種信念。

 

聞天祥:當混淆所謂的虛構跟現實的界線,我好奇你的演員去跟路人問問題,或是有所接觸的時候。這些人知道你們在拍攝嗎,還是你是隱藏起來的?

 

任俠:被問的路人是不知道的,我們把攝影機放很遠。當然問路的人(演員)是知道的。

 

聞天祥:都常說恐懼吞噬心靈。在這個過程裡,難道沒有參與者因為疫情或社會局勢的變遷,而感到不應該繼續這個案子而退出。你們會因此必須要修改方向,或者重拍嗎?

 

任俠:有,當然有。所以換了一半的演員與製作團隊,到第二次拍的時候,這是個很正常的事情。一方面是真的很危險,另一方面是看不到終點,好像在做沒有終點的事情。而且也不知道會影響他們的未來有多少,包括演員或製作團隊,會不會我拍了就沒有機會再做其他項目工作。所以他們的離開,不論是什麼理由,我都應該去包容他們。

 

聞天祥:你們大概在什麼時候結束這個影片拍攝?後製時間多長?

 

任俠:我們是2020年十月才重新拍,在十一月就結束。

 

聞天祥:前面的素材有用到我們現在看到的作品裡面嗎?

 

任俠:基本都重拍,只用到一些就是找人的部分,或是一些空鏡頭、行車鏡頭。因為主要演員基本換了一半,這又是一個群戲。我很難個別挑鏡頭來用,但是能用的我們都會再找回來。分享一下比較可惜的是我第一次拍在旺角打架的戲,第一次已經有拍了,一開始不知道怎麼拍,攝影師竟說「你不是陳果的徒弟,你就真拍啊!」就真讓他們在路上打架就好,反正你這麼多打架經驗。那一次打就有一個老人經過,他就衝進來說年輕人不要打架,沒有事情是解決不了的。我覺得那顆鏡頭很好,我就一直拍沒有叫停。結果那位老人說「幹,你拍電影啊!」他付出真感情,我看得出他失落,他站在那邊用怨恨的眼神一直目送我們離開。

 

聞天祥:如果用回原片,說不定他還可能報名今年最佳新演員,年紀最大就不是《兜兜風》的林鉅了(笑)。你跟林森同時掛名導演。你們怎麼分工,或是有什麼原因必須要同時掛兩個人呢?

 

任俠:其實一開始在這個項目,我們就想說要用非常快的速度去拍,要在十天以內拍完,因為怕會面臨很多的打壓。本來一開始想報金馬創投,但報名後這個項目就不能進行下去。那個時候一開始想三個導演分三條線來拍,但是另外一個導演的項目就卡住,如果再拍會受影響,就退出。我跟林森拍了以後就停了,其實是我堅持想拍下去,我就自己拿錢出來繼續拍,但我覺得道義上開始的人就要從一而終,不能說現在我自己拿錢,導演就我一個人。

 

我就問林森導演說你想繼續拍下去嗎?你想拍,我們就繼續掛雙導演。他就說我想拍,我說沒問題,我們繼續。我們性格很不一樣,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我是很剛烈的人,所以都是他在安撫演員的情緒。所以有些演員會叫他爸爸,他的確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我就是比較偏向在現場快速做決定那個人,因為面臨很多狀況。我們殺青那天,團隊很多人訝異我們彼此都沒有吵架,在這麼激烈的項目裡面,竟然沒有聽我們吵過一次架。

 

聞天祥:你剛剛提到,最後是你出資完成這個電影。

 

任俠:我跟聯合編劇陳力行,大概出了電影的三分之一的資金,把自己積蓄拿出來。

 

聞天祥:阮鳳儀可以跟我們分享你的狀況嗎?首次執導長片,遇到最大的挑戰有哪幾個方面?

 

阮鳳儀:第一年剛去完創投,會覺得好像要有錢,錢要怎麼來?那時候都會焦慮有沒有投資公司來,但每個人都跟我說先把劇本寫好啦。這是滿實在的話,所以第一年真的就滿專心地給自己。光是跟共同編劇想大綱,我們就想了三個月,劇本是完全沒有開始的。我覺得「哇,人生沒有終點,劇本也沒有終點」。寫完初稿之後,後來遇到了書宇跟嘉欣,當資方看到有嘉欣這樣的演員後,他們也變得更相信這個故事。

 

聞天祥:當然有林嘉欣加入,投資者會比較信賴。但是自己怎麼面對像林嘉欣、莊凱勛這些非常資深、跟很多導演合作過的演員,畢竟你是新導演。就目前作品來看,他們的表演很適切,你怎麼跟他們溝通合作?相較於他們兩個,另外兩個小朋友都是非職業演員,怎麼協調?

 

阮鳳儀:不論是面對專業或素人的演員也好,我就是充分準備導演功課,只要想到好像要去試、能確認的事情,我都會去做。身為新導演,常常你的工作人員都是比你有經驗,尤其是技術人員,我在畢業的時候,就有人跟我說一句話:「你做為導演的權力,不是來自於你的經驗,而是來自於你比誰都瞭解這個故事。」所以這個準備給了我信心,因為我一定要確認我是現場最瞭解這個故事的人、最瞭解這個戲的人。不是因為我的親身經歷,我就自動完全瞭解,因為戲劇還是在處理人的潛意識,我們無法知道我們的潛意識,我們以為都知道了,但其實都還不是。

 

對於海選素人,我們就是很早開始,嘉欣一說好的時候,我們光等姊姊出現就等五個月,等到她確定也再花了兩個月,妹妹是在開拍四週前才加入,我覺得要有信念跟耐心。對於素人演員,我會盡量做很多的彩排,所以要很謝謝他們的爸爸媽媽。這次練習下來,彩排次數不一定要高,也不一定要時間長,反而每次短一點,每個禮拜來一次,就有點像上鋼琴課,老師來驗收,讓她們慢慢習慣。我先跟姊姊彩排,姊姊可以了,再姊姊跟妹妹,最後再讓攝影機一起來。不是拿電影攝影機,我們大部分拿iphone來拍。讓她們一直是個累積,就是等級越來越高,有漸進式成長。

 

聞天祥:任俠導演的作品裡面的演員是專業演員,還是非職業演員,還是混合?

 

任俠:混合的。有劇場專業戲劇的演員,也有拍過一些短片的戲劇系學弟,也有街頭上找回來的年輕人,也有在YouTube上很有表演慾而找他回來的年輕人,都是混合的。

 

聞天祥:可是你拍攝時間這麼短,你怎麼讓不同背景的演出者,可以在電影上這麼合襯,不會產生矛盾衝突?

 

任俠:我們拍攝時用了很多時間跟他們相處,平常我們會一起吃飯。可以舉例,有一場戲是一個社工跟前線勇武抗爭者,他們人找到一半在遊戲機廳休息聊天。可能劇本上的東西,對他的決策挖掘不夠深入。我們就把劇場資深演員拉一邊說,我們加一場戲好不好,我說就加你跟他在那裡休息,你以一個社工身分問他的事情,對他有好奇就問多少問題,你不要管我攝影機擺在哪裡,別管我什麼時候叫action、叫cut,你們就一直聊。她就說可以,我們就一直拍。聊到後面年輕人就說,我都忘掉我在拍戲,我們就一直在拍,他們已經聊開了。那個就比我寫的劇本要更好,那個深度是我虛構杜撰達不到的,他講一些真實生活的東西,但是又跟電影連結起來。

 

金馬58電影論壇:新導演論壇  金馬58電影論壇:新導演論壇

 

聞天祥:好特別。另外兩位導演,你們兩部作品遇到都是專業演員,而且幾乎都是明星,要怎麼去面對處理呢?許富翔先來,你那部電影裡面的陣容超級強大,面對不是一個、是一拖拉庫,你要各個擊破嗎?我上次聽你片中演員聊天,他們說平常有很多古怪點子都會丟給你,你必須決定能做或不能做。新導演面對演員或明星,要怎麼去處理?

 

許富翔:對,因為我們想要做混類型,又必須以喜劇為基底,喜劇有很多要設計,比較不會有意外,意外就是即興,但其實都是設計。這群演員他們本來在學校,很多都是學長、學弟、學姐就有默契,他們很願意丟東西出來。前面有講,我就是有小聰明,說難聽一點,我就很輕鬆。當然我必須要當最理解這個故事的人,但我只要讓他們照這條線走,我去一起設計,來看大家有反應。而且做喜劇非常困難的是,每個人對於好笑的定義不一樣,我們就必須不斷地丟東西,十個總會有一個打中你,不同人會有不同反應,我們就必須反覆推敲,大家很努力丟東西出來。

 

我覺得到最後大家都期待我說這個不可以,因為通常我都說可以。但我擔心是飛太遠之後會怎麼辦,我就必須要把大家拉回來,我一直在做的是這樣的角色。譬如說美術也飛太遠,我就會討論。我們就是不斷在現場做決定,跟任俠導演一樣,我必須很快做決定,確保我們今天的工作順利,但我很幸運就是我們演員很優秀,是一個共同創作這部電影的過程。

 

聞天祥:沒想到可以從《詭扯》找到跟任俠《少年》相同的地方,太厲害了,我指的是現場要立即做決定這件事。

 

許富翔:對,很多時候大家都是坐在monitor前面,會有一種大家等你喊卡之後的下一句,你要再一個還是OK?這時候要腦筋轉很快,就是所有人都在等你。

 

聞天祥:這樣講起來,你的演員很難搞。我的意思說不斷想出新的點子來考你,除了劇本的指示之外,他們都天馬行空。

 

許富翔:對,其實很多時候是這樣,但我也會丟很多東西,所以其實還好。

 

聞天祥:比方說百白使用了奇怪的口音,是她開拍才領悟出來,排練時候並沒有。

 

許富翔:對,我們其實排練只排一個下午。因為劇本也是我自己寫,我很瞭解劇本是一回事,但拍攝又是另外一個狀態。當所有演員上去,整個環境做好之後,其實跟劇本是兩回事。我們在排練的時候,大家大眼瞪小眼,就講一兩句覺得不好笑,然後我就覺得今天就這樣,大家認識一下就好了,我們就回家吧。反而是相處之後,大家有默契之後,有趣的點才會跑出來。我們這部比較特別,排戲的時候,比起硬排一些戲,我反而相信演員在現場可以丟出更不一樣的東西。

 

聞天祥:當演員丟出新東西的時候,你要趕快決定可以不可以、要不要繼續下去。還是說你會要求他按照這個方式來一次,你再按照本來講好的方式來一次。

 

許富翔:其實我們沒有原本講好的方式,就是這場戲是這樣,我們講說為什麼要這樣做,只要知道這個點就好,其他我們就隨便。就一場戲有很多種拍法!

 

聞天祥:你真的太會「詭扯」!原來這部片跟《少年》還有《美國女孩》都有關係。可是你的片子有像陳柏霖的大明星,你說百白、劉冠廷、侯彥西都有學姐、學弟的關係,本來就很熟,但陳柏霖跟他們不熟,跟你也不熟吧?你要怎麼開發有一定的形象跟知名度的演員的其他可能性?

 

許富翔:我覺得這一部我很輕鬆是因為全部移到山裡去拍,必須每一天都相處在一起。拍得也算快,所以有很多私下時間可以玩樂、聊天。這樣相處下來大家知道彼此是什麼樣的人,就會想要丟東西。譬如說柏霖,大家會覺得他有偶包。其實已經算很沒有了,所以應該是讓大家放鬆之後表演,所以放鬆很重要。

 

聞天祥:聽你這樣講,這部片有點像夏令營,大家被關在那裡,開始相處,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就越來越熟,就越來越可以沒有包袱,就變成一個更豐富的實體。殷振豪的例子應該不是這樣吧?因為你沒有那麼多人在一起,那你的狀況是什麼?

 

殷振豪:那時候我第一次見男主角、女主角,真的是怕得要死。是我選出來,但沒有見過本人,沒有真的合作一段時間,要三十幾天跟所謂的大明星相處,我很緊張。前期遇到他們要工作的時候,其實都會發抖,就覺得完蛋了,明天要見邱澤、許瑋甯,死定了。最後就覺得,算了我用苦肉計好了。

 

聞天祥:什麼叫苦肉計?哭給他們看?

 

殷振豪:就是各位哥哥姐姐我第一次拍電影(大家笑)。

 

聞天祥:你確定導演這樣跟演員講好嗎?演員不會擔心這位小弟弟要來當導演(笑)? 

 

殷振豪:還是回應到剛剛講的。雖然講是那樣講,導演要讓演員知道你是最清楚這個故事發展的人。專業演員也好,所謂大明星也好,他們期待的是跟他合作的人是專業的,是非常瞭解狀況的。你能帶給我什麼,我來帶給你什麼,這些東西要非常清楚明白地讓演員感受到。所以對我自己的case,雖然我會跟他們苦肉計一下,但我還是會試圖讓他們理解這個世界觀,我建立好是這個樣子,我誠心地邀請你們兩位一起跟我走進這個世界裡面,我們是活在世界觀裡面。我在整個電影製作過程。基本上我都是用電影角色名字稱呼他們。包括即使今天拍攝完下戲的時候,我也都是用角色名字去稱呼他們,我會逼自己在那個時候變得不會怕他們。你就是浩婷、你就是阿成,沒有什麼階級問題,你就是在我這個鎮裡面的兩個好朋友,只是彼此還不認識而已。我會跟浩婷聊阿成,跟阿成聊浩婷,連在現場也會喔,下戲吃飯的時候也會這樣做,甚至回家收工之後,有些訊息去溝通明天的事,我也是用這種方式溝通。

 

聞天祥:所以你傳簡訊給邱澤都這樣?

 

殷振豪:對啊,我都叫他成哥,就用一些台語發音打字給他。習慣這種方式,久了之後,雖然他們知道你是新人,但我相信你們很清楚知道要做什麼,非常誠心地讓他們進到我活著的這個世界裡面,請你們跟我一起活在這裡。我相信久了他們就會配合我(笑)。

 

聞天祥:他們會出題考你嗎?考驗你作為導演的能力嗎?

 

殷振豪:一定會啊。他們目的很簡單,只是想確定你知不知道要做什麼,他們才給你他的專業。其實就是會丟一些情境狀態去問你,他們才能知道清楚狀態,才可以做出相對應的反應。

 

聞天祥:他們會抗拒嗎?比方邱澤會抗拒那個髮型嗎?

 

殷振豪:他很喜歡好不好(全場笑)!這也是試好多種,我跟他好好分享我認識的阿成是什麼樣的人,他是有原因才會變這麼鳥的,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有原因的。

 

聞天祥:你需要演給演員看嗎?

 

殷振豪:好像需要耶。我不知道其他三位會不會,但我好像有點需要,就是會需要進入那個世界。但我覺得那只是拉近他們的距離,我自己知道做得很爛,我至少不是用講的,在他們面前有點像耍猴戲。

 

聞天祥:剛剛我們提到跟演員們的相處,但銀幕外呢?你想要表達的,跟投資者想要的會不會有衝突、矛盾?或是跟監製或製片意見不同的時候,你們要怎麼溝通?

 

殷振豪:就苦肉計啊,就是讓他們看到「剪接的時候我邊看邊哭耶,一定很不錯對不對?」一樣,就是誠心地讓他們知道為什麼我會想要這樣試,都是有原因的,脈絡是這樣,清清楚楚。你們也告訴我不能這樣做的原因。前提還是回到你有瞭解自己,而不是賭一口氣。

 

聞天祥:所以最後都有合乎你預想的或需要的嗎?還是當中你有做了哪些妥協跟選擇?

 

殷振豪:這討論會變得像說我們以為知道的是百分之百,但在過程你會發現不只是監製、演員、燈光師、攝影師,包括製片,他們提出的建議或者是看到問題點,你其實放下一點點尊嚴、放下是我的東西的心情,其實你後來想想都有道理。你再客觀點看,你會懂為什麼大家看到是這種感覺,所以在很多決定,你當下會很難放下,可是就保持謙虛。這個電影創作是集體,不是你懂所有事情,你不可能瞭解所有事情,就多聽大家的建議吧。

 

聞天祥:我冒昧請教,因為你之前拍的MV非常紅,他們會不會刺你說這是MV觀點、做法,電影不是這樣子?如果遇到,你怎麼去回應這種殘酷不禮貌的質問?

 

殷振豪:我第一天就先跟大家講,不好意思,我比較常拍MV,電影是第一次,有些手法會喜歡也會比較擅長,但我也希望藉由不同專業的主創老師,給我更多他們在做電影的一些經驗跟技法。因為我們今天來做這件事可以前進嘛,希望可以多學不一樣的東西。有時候還是會揶揄一下,但以實際來說他們會直接跟你說,如果你這樣做的話,他們也會尊重你,可是他會讓你知道,這樣感受上會稍微比較MV一點,對於我想要追求電影感就會有點衝突,交給我選擇。大家都還是良性的正常溝通。

 

聞天祥:這也是另一種苦肉計。我發現邱澤角色原型應該就是你,他怎麼追到許瑋甯的,跟你做事的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上次我有聽林書宇講,他跟阮鳳儀之間有意見不同,你有不鳥他的時候,是這樣嗎?還是就照你的方式去做,結果做出來的結果,書宇監製覺得幸好你有堅持按照你的方法做。

 

阮鳳儀:我會把書宇當成我的老師,我發現跟念博士的朋友最有共鳴,當自己寫劇本無法突破時,我好像在念一個沒有學位的博士,然後書宇是我的指導老師。我覺得拍電影讓我身段柔軟非常多,經驗上與其花時間跟他爭論為什麼你是對的,還不如就試一次他說的做法。反正電影是數位,是可以改來改去。聞老師特別是想要指演講稿在《美國女孩》裡面扮演的角色,這也是目前觀眾的最大疑惑。總而言之,這是監製跟我想法最不一樣的分歧,但我都會去嘗試,可能我嘗試的看起來很不好,所以他就覺得那好吧,這就不work,他也是蠻難得,很尊重我。

 

聞天祥:你的監製是相當有知名度的導演,他會不會來指導你這個鏡頭該怎麼擺會比較好,他在旁邊看的時候,你壓力會不會很大?

 

阮鳳儀:不會,他都很低調,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現場。他為了不想給我壓力,所以只有在關鍵的幾次來,他確實就有說你要不要拍一下,我就說要嗎?攝影師都收工準備要吃午餐了,還要不好意思說回來一下拍一下。發生好幾次這樣的事情,大概有兩三個鏡頭吧,大概都有在剪接用上。我就說好險你有來,保一個。

 

聞天祥:其實你還是會聽書宇的意見。

 

阮鳳儀:會啊,兩個人在那邊爭論要用不用,還不如花兩分鐘拍掉算了。

 

聞天祥:反正最後上剪接台就知道對還錯。許富翔,如果我計算沒有錯,你作品應該算是投資最大的一部。雖然你有很多小聰明,但你們出品人、製片人都一大串,你顯然要面臨到外界壓力或指教應該比較多一點吧?

 

許富翔:還好疫情救了我(全場笑)。我們那時候嚴禁探班的,理論上能到達最前線的就是監製。我好像命中會激怒各種監製,記得監製有一天被我氣到生了一個晚上氣。他會在我後面說「你不覺得……」,我就說好好好。第二次我就好好好,第三次的時候,我就非常大聲地說:「蛤!」他好像就不是那麼開心,但基本上這部片他們給我無限開火權,很相信我。雖然投資方現在有點士氣低迷......。

 

聞天祥:你覺得現在的票房不如你的期待嗎?已經不錯了吧?還是你標準拉到更高?所以投資方、出品人在找你的時候,就給了你所謂的票房應該要多少的數字壓力嗎?

 

許富翔:其實沒有啦,但我覺得就是一個成本概念,畢竟有這麼多剛剛說的演員、明星,他們當然會對票房會有期待,至少是要打平啦。我知道創作歸創作,但有時候電影還是必須考量到一些..….。

 

聞天祥:《當男人戀愛時》已經下片很久,《美國女孩》是12月3日要上片。這樣的問題不會發生在任俠身上吧?因為這部片相當多資金是你提出的,應該沒有所謂投資方的壓力吧?

 

任俠:沒有,我自己就是投資方。

 

聞天祥:上述所有問題都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任俠:鳳儀剛說書宇會盯她的事有。因為我2017年就拍了一部合拍片,但沒上映,我師父陳果有天來探班,快收工就拍最後一個鏡頭,他說是不是少一個鏡頭,拍這個鏡頭就完了嗎?就收工了嗎?是不是還差一個?他跟我監製講,後來我拍的時候,他才說原來你鏡頭是推過去的,那就不用了。我跟攝影師等下再補一個吧,我怕我師父會不高興。其實他講的是用一個分鏡,但為了尊重我師父,還是拍了那個他希望我拍的。

 

聞天祥:所以你希望師父在還是不在?

 

任俠:他其實跟那個項目沒有關係,他只是來探班,但他是我師父。我那時候就有點莫名其妙,但他是嚴師嘛,他看《少年》的初剪,他都直接說:「我對你太失望了。這樣當導演嗎?我本來預期會更好。」

 

聞天祥:那你沒有說《鬼同你住》有比較好嗎(全場笑)?你一定有看過他的片,他會問你看法跟意見嗎?

 

任俠:這是師父跟徒弟的關係,所以《鬼同你住》我就說攝影很不錯。我就是《少年》那時候,他整整罵我一個禮拜。他對我很好,不是要為難我,他是對我的期待覺得可以更高,希望我下一部可以拍得更好。

 

聞天祥:你跟陳果導演師徒關係怎麼建立起來的?

 

任俠:是滿長的故事。我一畢業就寫了一個故事大綱,有一個製片人想要扶持我做新導演,但新導演既沒經驗又沒號召力,所以就找一個監製,就是陳果導演。陳果導演就約我吃飯,他就說你把想拍的故事講一次給我聽,直接講給我聽。我講完,他問了我一個問題:「任俠,你覺得你是天才嗎?」我就完全不敢回答,我腿都在發抖。他說:「我覺得你不是,你憑什麼一畢業就當導演?你如果有決心拍電影的話,你跟我兩部,你熬得過去,我再幫你。」所有香港人都知道,陳果導演的攝製團隊在拍攝過程是地獄過程的折磨,所以他說:「你熬得過去,我再看。」我就熬過去了。熬過去的時候他就說:「你想當哪一種導演?是坐在監視器後面把腿翹起來的導演,還是像我這樣所有東西都親力親為的導演?如果你想當我這種導演,我把我所有會的教給你。」就是在那一刻確定我跟他的師徒關係。

 

聞天祥:可是拍《少年》的時候,你沒有想過找他做監製嗎?

 

任俠:不能連累他。他是我師父,我還是要保護他。

 

聞天祥:鳳儀有要補充的嗎?

 

阮鳳儀:雖然說書宇沒有天天到現場,但我後來才知道,他每天都在看線上上傳的拍攝素材。他跟製片人都會討論,他看很久,尤其前一個禮拜天天看,他可能在心目中想看到的這個東西可不可以。隨時只要他覺得有一點什麼的時候,就會透過製片人傳話,製片人就會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說「那個轉場要不要拍一下啊?剪不剪得起來?要不要保一下啊?」就是這樣一直洗腦我,我就好啦好啦,拍轉場啦。

 

聞天祥:這時候你會發現製片人跟導演之間是很重要的潤滑,他怎麼把這個監製的意思婉轉地告訴你,不在打擊你當導演的信心之下,又可以完成監製的交代。

 

阮鳳儀:對,我覺得我的製片人跟監製就是導演的導演,他們在導我,他們用他們的方式引導我。

 

聞天祥:許富翔你剛提到疫情,你是唯一因為疫情關係受益的導演,那些外部勢力沒有辦法干預。那你有遇到剛才鳳儀提到的狀況?會每天監視你上傳的內容,在你背後討論然後再下指導棋,都沒有?

 

許富翔:我們也是每天都會進剪接室。有一天我就進剪接室看,然後我看完以後,就跟我製片人說殺青前我都還是不要進去好了。因為我覺得初剪的時候,除非我去調每個節奏上的東西,不然很難達到最後面成品的樣子,尤其我們類型又必須有很多輔助的東西。我為了避免打擊自信心,還有影響自己的事情,我就決定說,我照我的方式、直覺去拍,到殺青前我都不進剪接室。監製好像後來也沒去看,我們就都拍完再說。

 

聞天祥:殷振豪你有這樣的狀態嗎?程偉豪跟這部片有這麼密切的關係嗎?

 

殷振豪:他比各位都更密切,他幾乎每天都坐在我旁邊,雖然他都在喝飲料,然後找東西吃,他就會到後面現剪,我們都會現場剪接。他真的就會每一場每一場我拍完素材他,就會直接在那邊剪接,他是會叫我說:「學弟過來一下。」我就會坐在剪接台看我剛拍得怎麼樣,現場就知道說好像真的還少什麼,或是說下一場要注意一下。實際看到你就沒什麼好講,就不會有那種什麼真的假的,因為你直接看到剪完狀態。下一場就會趕快修正。

 

任俠:這樣你覺得比較好,還是會覺得自由被限制?

 

殷振豪:我跟程偉豪的相處方式就是聽起來很壓迫,但其實他大部分都在放空,所以是很自在的,我很自在地在創作。他當監製有個好處是,因為他自己當導演,他知道被控制很痛苦是什麼感覺,他會純粹看這是不是我本人想要的東西,他針對那個東西給我意見,其他就不會再給我意見。所以是一開始他知道我想要讓這個東西怎麼樣,他會說如果是這目的性,你來看一下,那可能還不夠。他會是在這個前提下給我意見,大部分時間他還是會給我自己發揮。

 

阮鳳儀:現場剪輯真的很有用,我是場記現場用手機拍monitor。現場用手機剪,大概會知道剪接點行不行。晚上剪輯都在同步剪,所以製片跟監製一直看到電影逐漸成形。

 

聞天祥:我很好奇台上幾位導演,你們是同行又是競爭者。你們有沒有看過對手的作品。如果我先讓你們提問,你自己對什麼東西特別好奇,可以利用這個時間說一說、問一問。

 

殷振豪:我一直好奇阮鳳儀怎麼找到這麼好的素人演員?這很困難。

 

阮鳳儀:這不完全是我的功勞,每次試鏡帶都會跟製片人、監製一起看。書宇就會一直提醒我,你在選演員的時候,我們不希望花這麼多資源,讓素人演了一部電影之後就不演了,這對電影圈也沒有好處,我們需要培養新演員。所以他會強調演員意願,非常想要繼續走這條路也是非常重要的。那時候很多小女孩不願意剪頭髮,後面我就學乖了,我一開始就說不剪就不用試戲沒關係。就是耐心,當然就會在等待過程中有很慌亂的時候,因為很被動。

 

殷振豪:那真正讓你們團隊決定就是她的那個瞬間是什麼?

 

阮鳳儀:就是她(方郁婷)講台詞的時候,好像很難討厭她。因為《美國女孩》主角正在經歷叛逆的過程,本質上是很純淨、很真的感覺。她的「真」可以帶給角色新的深度。

 

殷振豪:她的技巧在這些試鏡者裡頭,算是前幾名?

 

阮鳳儀:她的直覺是前幾名。

 

聞天祥:沒有被選上的小朋友,通通都可以接受嗎?還是他們也被分派演主角同學?

 

阮鳳儀:我們那時候都有開放。有些同學確實是那時候海選的其他女孩。

 

許富翔:你(殷振豪)是怎麼賣這麼好的?

 

任俠:這是什麼爛問題,好膚淺(笑)! 

 

許富翔:沒有啦,每一部電影我都有自己的一些心得,例如任俠的《少年》我覺得虛實掌握,我絕對以後會偷來用。剛剛阮鳳儀講的,她說我們導演其實一開始都在模仿跟臨摹,從臨摹的動作就可以知道,或是去思考為什麼是這樣做。這個東西不能說抄襲,臨摹會學習到很多東西。

 

聞天祥:任俠導演,他說的虛實交錯,是你本來就想這麼做?還是因為現實上面的侷限不得不這麼做?

 

任俠:是有一個緣分在,我拍完第一部合拍片後,創作得不到滿足,而且這部片子因為審查壓力也沒有上映。我那時候在剪合拍片的時候,我就在想下部片想要把劇情片跟紀錄片結合在一起。

 

聞天祥:你本來就有這個想法?

 

任俠:但不是很肯定。第一部合拍片是老一輩八○年代香港類型片的拍法,因為監製的壓力,故事就是他要怎麼拍就怎麼拍,我就像是執行導演。我後來就很不滿足,我想試一下把界線模糊掉,而且香港有一個很不尊重紀錄片的傳統。香港其實有很優秀的紀錄片,每年都有,但香港電影金像獎都沒有紀錄片獎。我一直在問這個問題,他們說時間不夠,他們自己就沒看。我說入圍一年就五部,我一年看的香港紀錄片就不只五部,我說你們在乎嗎?他們就不在乎。

 

所以我就想如果給我拍,我能不能就做一個中間的融合?做這樣嘗試,沒想到《少年》就得到這個機會。本來想在《紙皮婆婆》試一下,那時候做了很多田調,用了一年時間走訪每個區的拾荒者,或者食環署(食物環境衞生署),或者那些拾荒者義工平台。我自己都去拾荒一個晚上,那時候我以為我撿了很多,體驗他的生活,到超級市場、菜市場撿。撿完以後看到一個紙皮婆婆,我說我這邊送給你好不好,這邊這麼多,她就說這裡賣出去三塊錢都沒有。她說你撿多久,我說撿一個晚上很辛苦。我就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戲劇可以乘載的重量,我需要借助真實生活的東西在裡面。《紙皮婆婆》沒有開拍成功,在《少年》就變得更模糊的界線,因為有些東西我沒辦法重現,我也沒有資源去重現。

 

聞天祥:原來這當中有這麼複雜的因緣。(阮鳳儀)你看了其他人的電影,有對誰特別感興趣?

 

阮鳳儀:我想問許富翔導演。我覺得類型融合極度困難,最難掌握的就是調性,調性會讓演員和工作人員知道目標。對於這種類型一直變化雜揉,調性多變一點,要怎麼去給方向?

 

許富翔:基本上還是憑直覺。

 

聞天祥:你一開始就確認要做的是混合類型嗎?確定什麼都要在裡面。

 

許富翔:原本裡面的設定就是有鬼又有黑道,然後又要好笑,一開始就被指定都要包含,我要去讓每一個銜接起來沒有這麼突兀。我其實很怕鬼,我不喜歡拍鬼片,又要把自己老婆畫成鬼。因為我怕,我就不知道要怎樣弄才會恐怖,所以我覺得以鬼的元素來說,我做鬼片沒有那麼好。但是以喜劇來說,很多時候就是憑直覺,主要是讓每個類型不要顯得特別突兀,又可以回到正軌,所以也導致這部片成片的時候,大家很難定義是什麼類型。

 

聞天祥:原本韓國版裡面那些男人們都是黑道,可是你的版本變得更複雜,警察跟黑道攪和在一起。還援用了《無間道》系列的典故,加上靈異、推理等元素,還必須好笑,真是難為你了。

 

任俠:我其實很早就認識許富翔,有很特別緣分。我們十一年前就認識,他帶著《狗日午後》來參加兩岸三地的學生電影節。另外我很想問阮鳳儀關於演講稿的東西,你剛講一半沒講完,你跟林書宇爭論是什麼?

 

阮鳳儀:裡面老師給主角機會去說她心中想說的話,所有觀眾就會期待她到底要說什麼,我最後沒有讓她說出來。當時書宇覺得一個成長故事,用獨白、旁白來當結尾收支線會不會不錯,林書宇認為應該要讓觀眾聽到。我覺得失落是成長很大的部分,我們往往在人生中準備很久卻沒有上場,我對這感覺比較深刻。如果讓主角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東西,那我傳遞給觀眾的訊息到底是什麼。我寧願觀眾在看到結尾的時候思考,而不是說看完就覺得這只是一部電影。

 

聞天祥:最後的版本是按照了導演要的版本。

 

阮鳳儀:其實這件事情討論兩、三個月,書宇蠻鍥而不捨的。我就心裡想說這樣會變《星空》,大家最喜歡說其實那個新導演不是自己導,是誰誰誰幫他導的。

 

任俠:現在有韻味更強,我很喜歡。

 

聞天祥:做這樣有明星、IP的類型電影,你們應該都有計劃好的目標票房。《當男人戀愛時》當時預計跟結果有多大的差異?

 

殷振豪:大部分做要有市場需求,都以不賠打平來看,應該要五、六千萬票房,有到那程度就好。未來就好像還可以繼續走下去,那時候是以這個數字為目標。

 

聞天祥:你當時有預期今天的票房成果嗎?

 

殷振豪:真的是沒有辦法想到。當然還是要面對疫情,還有很多不同的大片都在旁邊,都覺得能夠順利上映,紮實地做完,把該跑的宣傳都是誠懇跑完。

 

阮鳳儀:《美國女孩》跟《當男人戀愛時》的燈光師是同一位,那時候他剛拍完《當男人戀愛時》,我每天都要聽到《當男人戀愛時》太棒了、太好看了,但那時候還沒有上映,所以我不知道,我在片場就一直聽到你的電影。所以我看《當男人戀愛時》很享受,還是看得出燈光師有他自己的脈絡跟質感。

 

聞天祥:我最後想請教大家,一個多月前公布金馬獎入圍名單,金馬獎對你們有什麼影響或改變?

 

殷振豪:拿到電鍋真的很開心。團隊知道說不可能每件事都面面俱到,所以我們就做好每件事,很開心被肯定。

 

許富翔:我終於變電影人了,開玩笑的啦。終於踏進圈子覺得滿開心的,但就是剛剛前面說,我一直在拍劇沒拍電影,所以對第一部電影有些期待。我在拍的時候其實覺得這種類型很難在台北電影節、金馬獎上面能有斬獲,入圍我就有嚇到了,因為我在拍攝時就覺得來亂的,沒想到亂到受肯定,我其實很開心,能走到這裡算是奇蹟。

 

阮鳳儀:因為金馬獎的關係才提前上映。如果以我個人來說,雖然我爸很支持我,但他會說你不適合當導演拍電影,你去教教書就好。自從提名金馬獎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這句話,我不會再被質問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對我們團隊來說是很大的鼓勵,因為我們《美國女孩》主創團隊大概平均年齡三十歲而已,沒有一個人拍過長片,除了攝影師拍過一部這樣。入圍是對於我們作為新人的很大肯定。

 

任俠:當然開心,整個團隊就是付出太多,而且有太多不能掛名的人。所以能入圍的話,起碼他們知道工作是得到肯定的,雖然名字不能被知道,但能力是被肯定。無論入圍哪個獎項,我們都當作是我們團體獎項。

 

聞天祥::殷振豪的電影在年初已經上映,獲得非常好的成績,他也幫本屆金馬獎頒獎典禮拍了開場影片《著迷》,敬請期待。許富翔的《詭扯》正在上映,還沒看的朋友要把握機會,《美國女孩》是12月3日。任俠的《少年》這次在金馬影展世界首映獲得非常熱烈的迴響,據我所知台灣有片商已經出手。《金錢男孩Moneyboys)》也在上映中。今天很高興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幾位導演來談談他們的心路歷程,談他們的創作與期待,希望鼓勵到想拍電影的朋友們,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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