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6 新導演論壇 New Directors' Forum @ GH56
2019-11-22

新導演論壇  新導演論壇 

時間:2019年11月22日(五)13:0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 樓文創會所

主持人:聞天祥 / 台北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 執行長

講者:廖克發 /《菠蘿蜜》

   洪子烜 /《狂徒》

   徐嘉凱 /《聖人大盜》

   徐漢強 /《返校》

   黃綺琳 /《金都》

文字記錄:陳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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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今年是金馬獎設立新導演獎項的第十年,期間挖掘了好幾位頭角崢嶸的創作者。從去年開始舉辦的「新導演論壇」,導演們的惺惺相惜、分享打氣,反應非常好,所以今年繼續辦。現在就讓我邀請《聖人大盜》的導演徐嘉凱、《金都》的導演黃綺琳、《返校》的導演徐漢強、《菠蘿蜜》的導演廖克發,以及《狂徒》的導演洪子烜上台。

 

今年論壇的報名系統可以線上提問,我看最多影迷的問題是,新導演應該經過重重困難才能開拍第一部長片,是否可以分享如何從無到有?

 

徐嘉凱:《聖人大盜》是我創業前就有的想法,到實際去拍經過五年的時間,期間拍了系列短片《Mr. Bartender》和《私室》,前兩年我在打磨自己影像敘事的技巧,後來則是找錢、找監製去討論合作。最後寫成劇本花了兩年,如芬姐(葉如芬)先寫了第一版劇本,志偉哥(曾志偉)加入監製後又寫了很多版。我十五歲時就想當導演,十三年後讓它成真,中間的過程族繁不及備載,錢是最大的問題。我一邊群眾募資,一邊為了讓電影有賣點,還跑科技公司把片中的 TOKEN 幣弄成真的,焦頭爛額但還是撐到了現在。

 

聞天祥:你拍《私室》弄了一個酒吧,拍《聖人大盜》弄了加密貨幣,你拍電影都希望它不只是想像的情節,而是能變成現實嗎?

 

徐嘉凱:雖然大家都覺得我很理性,但其實我是個很浪漫的人,我希望自己四、五十歲時能像伍迪艾倫一樣每年都拍一部電影,我有很多故事想說。可是以現在電影的生態來說很難,拍電影很常賠錢,我在當學生時就想把說故事變成職業,而非要一直借錢的行業,所以我參考國外的做法,發現「留下一些東西,把電影的故事延續,並讓觀眾參與進來」是種長尾效應,是可能可行的商業模式,所以我希望出社會的前十年能找到說一輩子故事的機制和方法,然後在創業和拍電影這些九死一生的道路上找到自己創作的路線。所以把酒吧和加密貨幣做出來,其實是在圓我一輩子的導演夢。

 

聞天祥:黃綺琳導演呢?之前和妳聊天才知道,妳就住在片中的「金都」對面?

 

黃綺琳:對,金都是位在太子區的商場,《金都》的劇本就是我一邊看著金都商場,一邊寫出來的。

 

聞天祥:這太勵志了,所以我們不能再找藉口寫不出好劇本了。六年前杜琪峯導演找我去香港當「鮮浪潮」評審時,就看過黃綺琳的短片《落踏》,對妳描寫的情感關係印象深刻。在香港,拍第一部長片也很困難嗎?

 

黃綺琳:在香港如果你不會自己寫劇本,很難成為新導演。你需要拿劇本去參加計畫、申請資金。我在 2017 年來台灣參加一個名叫短片實驗室的工作坊,後來回到香港寫了《金都》的劇本,並獲選 FFFI 首部劇情電影計畫,到實際拍出來約莫經過兩年,過程中很痛苦的是我一直受到監製、前輩,以及香港浸會大學電影學院老師的質疑,我的老師說我的劇本不好,需要修改、我之所以會獲選是因為參賽作品不夠競爭、我是女生這些因素,他認為從我的劇本中看不到很多東西,我崩潰地想:「當然看不到,因為還沒拍嘛!」,拍攝和選角都花了很多時間去說服別人。

 

聞天祥:之前在金馬得過獎的《一念無明》是不是也是香港 FFFI 首部劇情電影計畫出來的?

 

黃綺琳:對,還有《淪落人》也是。

 

聞天祥:那《金都》拍出來後,當初不喜歡它的劇本的那些人有回饋看完的心得給妳嗎?

 

黃綺琳:拍出來的東西和劇本還原度很高,所以他們沒再說什麼了(笑)。

 

聞天祥:好作品是最好的報復。我要數落一下徐漢強。2005年他就以《第十五伺服器》入圍台北電影獎最佳實驗片,同年又以《請登入線實》拿下金鐘獎最佳導演,他是史上最年輕的金鐘導演得主。研究所畢業他拍了《匿名遊戲》,以當時的學生製片來說,規模很不可思議。所以我一直期待他的長片電影,結果十四年就過去了,徐漢強導演到底發生什麼事?

 

徐漢強:這就是命吧(笑)。我當初唸電影沒覺得一定會往這個方向走,只是有機會、有想法就拍,拍《請登入線實》前本來想先畢業去當兵,後來因為《第十五伺服器》被瞿友寧導演看見,他鼓勵我去發展成人生劇展。後來就延畢、拍不完、考研究所、當兵。其實一直有長片短片在運作,但長片一直拍不起來,金馬創投也報了兩次,報到都不好意思了,我都開玩笑說我是金馬創投的詐騙集團。我長年在網路上和遊戲合作動畫短片,是另一種方式的練功,目前會的東西是這一路上累積而來的。

 

聞天祥:你說在這過程中長片一直拍不成,那有想過不做電影了嗎?

 

徐漢強:不轉行其實是因為不做電影也不知道能做什麼了,過程中就接些廣告和網路短片。

 

聞天祥:《返校》裡可以看到你學習的豐碩成果,它的票房和迴響也很好。這部片不是你自己去找來的?

 

徐漢強:對,《返校》從一開始到上片經過兩年半,我們花了一年寫劇本、實際拍攝四十幾天,後面的時間都在後期地獄。我從小玩遊戲長大,在《返校》遊戲發售的當天我就把它玩完了,原以為只是個講戒嚴時期的恐怖遊戲,結果發現它說的不只這樣,所以我就到處跟電影圈的朋友說它該被拍成電影。後來監製李烈跟李耀華取得《返校》的版權,我又跟遊戲界滿有關係的,所以就找上我,挺因緣際會的。

 

聞天祥:大部分我遇到的新導演都希望第一部作品是自己的原創劇本,你沒有這種堅持嗎?

 

徐漢強:十幾年來好像一直是發生了些事而我被推出去,聽天由命。

 

聞天祥:廖克發的從影經歷很特殊,你是馬來西亞人,在新加坡大學讀企管,後來去教書,結果怎麼跑來台灣學電影,並拍出和馬來西亞遙相對望的電影?這個歷程已經是半部馬可波羅遊記了。我一直覺得你的作品有濃厚的鄉愁。

 

廖克發:我必須誠實說我不是抱著導演夢來台灣的。為了今天的新導演論壇,我還特別去查了《菠蘿蜜》是在 2010年得到優良劇本獎。寫《菠蘿蜜》的劇本花了一年半時間,題材問題讓集資很困難,因為它討論的是馬來西亞的歷史,投資方會質疑它是不是部華語電影,因為裡面有越南話、馬來語、菲律賓語,我想呈現台灣有多元的移民移工,再加上馬來西亞題材。所以很多人會不知道怎麼定義這部片,它是馬來電影?台灣電影?華語?多語言?這也是為什麼我想拍《菠蘿蜜》的原因。現在看來過程很甜蜜,但當時是熬過來的,途中我拍了和我自身很貼近的《不即不離》。我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停的想劇本,當然,你能寫出很吸引人的劇本,但那樣的劇本對你多誠實?所以《菠蘿蜜》和當初得獎的劇本完全不一樣。

 

拍《不即不離》的四、五年像是為了拍《菠蘿蜜》做準備。《菠蘿蜜》有五○年代的馬來西亞,但很多東西是我想像而硬刻的,為了拍紀錄片《不即不離》我才真正去見了活過五○年代、被馬來西亞放逐的人,感受他們是怎麼說話、戀愛、思考,《菠蘿蜜》才成為了現在的《菠蘿蜜》。所以我不會說《菠蘿蜜》是我的作品,而是那些人到底想說什麼話,我把自我放了下來。與其說這是我必然要拍的作品,我反而常反問自己「若這是你電影生涯的最後一部片,你會願意拍嗎?」,因為過程很辛苦。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會想「為什麼不是我的作品被看見?」。儘管我現在在準備下一部紀錄片和劇情片,我也會拼命地把它當作最後一部來拍。如果這個作品短期內不會成功,你願不願意拍?願意的話它就會是你該拍的片。

 

聞天祥:有人曾勸你等資源和經驗更充足再拍《菠蘿蜜》嗎?

 

廖克發:有,尤其是寫劇本時,有些人會建議台灣元素要不要多一點,讓台灣觀眾看得多一點,或吳念軒多一點(笑)。我也有去別的國際創投,國外的編劇和台灣前輩給的意見完全相反,因為影展會希望你更影展口味、地域獨特性更強,這些意見讓我掙扎要把握住哪些東西?《菠蘿蜜》是為馬共而拍的,馬共在馬來西亞不允許被討論,我也未必是站在馬共的政治立場,但我希望能問心無愧的給馬共看這部片。《菠蘿蜜》如果更獵奇化會沒辦法面對馬共,這是創作者的抉擇。我的《不即不離》、《還有一些樹》、《菠蘿蜜》彼此反映著。

 

聞天祥:《不即不離》中你重新認識父親、挖掘祖父的歷史,其實就是《菠蘿蜜》中馬來西亞的部分。好吧,吳念軒其實就是另一個版本的廖克發。

 

廖克發:對,一樣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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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上面幾位導演的這四部作品,鏡頭數加起來大概等於《狂徒》的鏡頭數,《狂徒》的演員和場景都是台灣的,但怎麼看都不像傳統的台灣片,這是讚美洪子烜喔,事實上他賦予了台灣風景很不一樣的觀看角度。第一部片就往這方向發展很特別。你花了多少時間完成?

 

洪子烜:我拍的幾部短片都是動作題材,《狂徒》的由來是有一次我去談一個廣告,案子談得很慘,但有看過我的短片的製作公司來問我要不要拍動作長片,我那時本來就在寫《狂徒》,當時片名叫《刁民》,後來劇本中了長片輔導金,當時覺得太好了!因為聽說中了輔導金就會拍出來,殊不知中了輔導金才是可怕的開始。文化部會限制你要在一定期限前拍完,不然會收回輔導金,一切都開始倒數計時。拿到輔導金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拿不到任何資金,很多人會說動作片很好,但就沒下文了。當時《狂徒》也投了金馬創投,但可能沒寫好所以沒中,我就和企劃兩個人混進金馬的酒會,然後很不要臉地到處發名片。其實那時已經到了差不多得放棄輔導金的時候,但轉機就是會在這種時候發生,當下便遇到了貴金影業的貴哥(林添貴),才把《狂徒》變成現實。

 

聞天祥:所以發名片是有效的。

 

洪子烜:我本來也以為沒效,結果竟然有。《狂徒》的製作前後花了三年,我畢業後沒有在電影界工作,所以那三年都在了解電影的製作和生態。

 

聞天祥:當時業界覺得在台灣拍動作題材很新鮮,但他們沒質疑過你會拍嗎?

 

洪子烜:我運氣滿好的,一路上感覺大家都希望《狂徒》能成,我去參加輔導金會議時本來以為會被質疑,結果大家都很希望動作題材能被拍出。雖然當然也可能是他們沒說出來啦,但質疑並沒有很多。

 

聞天祥:你平常是一個喜歡看動作片的人嗎?

 

洪子烜:滿妙的,其實我看動作片會恍神,因為你都知道會演什麼啊,就是打一打然後主角贏嘛。我喜歡看的片是別的類型,但我在拍時反而發現我是會做動作題材的。我拍片常用直覺來決定節奏和做法。

 

聞天祥:那什麼樣的電影不會讓你們恍神?

 

洪子烜:我比較喜歡《進擊的鼓手》、《第九禁區》和英國電影《贖罪》這類的劇情片。

 

廖克發:我看的類型滿多元的,會重複看的則是阿巴斯基阿羅斯塔米導演的片。

 

聞天祥:這和你的作品也有些連繫。

 

廖克發:對,包括他不給演員劇本的這種拍攝手法,他都讓演員自然去呈現。我在唸電影前就看了阿巴斯的片,當時不會去分析鏡頭,只知道這片看得下去。馬來西亞是回教世俗國,會進口伊朗電影,電視台不會說那是藝術電影,且它們都在深夜時播,我睡不著就會開來看,當時也不知道那是阿巴斯的伊朗電影,只覺得那地方很神祕。阿巴斯是回教徒,他的電影會用「這一切的美,都是歸功於上帝」開場,這是回教的美麗信仰,他們認為導演只是一個上帝用來展現出美的媒介。所以阿巴斯不會去控制情節和演員,他認為自己是捕抓了神和大自然展現出的美。我很喜歡的馬來西亞導演雅絲敏阿莫的片子開頭也會有那句話。諷刺的是現今的馬來西亞不能討論伊朗電影和文化,因為回教有分成遜尼派和什葉派。我到了臺藝大唸書才知道以前看的是大師電影。因為馬來西亞有多元種族,所以中午時段看的是印度電影,晚上則看香港、台灣的片。

 

聞天祥:你喜歡阿巴斯,所以像他一樣不給演員劇本?

 

廖克發:拍攝《菠蘿蜜》時所有演員都沒有劇本,只有主創人員有大綱去做準備。故事情節隨著拍攝而改變,片中有個重要元素是一位小男孩吹口琴,但我第一版到第十多版的劇本都沒出現口琴,口琴是那個八歲的演員在休息時吹的,當時我想:「誰在片場吹口琴?」,我請他吹了很多首,並挑了其中一首放進電影,我認為他會吹口琴這件事是賜予給你的。我的導演組有另外兩位副導,沒有場記,很辛苦的他們大概常常抱怨我。當時半小時後就要開拍,我請副導立馬去查那首口琴曲子有沒有版權,確定沒有後才拍的。

 

聞天祥:這讓我想到侯孝賢導演在1985年拍《童年往事》時,片中飾演祖母的唐如韞在休息時間時像丟沙包似的丟接芭樂,侯導覺得這動作比劇本設定更鮮活,想放到電影中,就跟飾演他孫子的游安順說:「你每天和祖母在一塊,所以你也要會丟芭樂。」原本不會丟芭樂的游安順只好趕緊在一旁練習。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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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漢強:我喜歡的電影和我拍的類型也差滿多的,我是大學唸電影後才開始喜歡看,每年都會跑金馬影展和台北電影節。我有個很妙的學長常去秋海棠買錄影帶,他會從包裡神秘地拿出錄影帶,大家就會窩在宿舍用一台破電視看,密切地看了許多大學前沒接觸過的片。我喜歡山下敦弘導演的片,能笑得很開心的一直看;也喜歡柯恩兄弟、用新的方式說喜劇的艾德格萊特、早期的克里斯多福諾蘭和奉俊昊導演等。我沒因為看了他們的電影就往他們的類型走,我一直沒法知道我的作品風格會是什麼,每次都是有好玩的想法就做了,不過就早期我的短片來看,大多是喜劇和諷刺劇。

 

聞天祥:那位始作俑者放錄影帶的學長有在電影界嗎?

 

徐漢強:我們始終覺得他是大學那兩屆中最該做導演的人,他現在很苦地在好萊塢做特效。《返校》也向他求救了很多次。

 

黃綺琳:我也是看動作片會恍神的那種人!很驚訝原來別人也會這樣。我小時候陪爸爸看很多成龍電影,動作很快但我會睡著,聽到對白才回神。不過我昨天看了在座其他導演的作品,《狂徒》沒有讓我恍神(笑)。我不敢看恐怖片,昨晚十點一個人看《返校》時,每次有東西出來我都會尖叫。我喜歡有很多情感的片,像是伍迪艾倫的劇情片。我的作品和我喜歡的電影類型滿像的,畢竟後期要看很多次,不喜歡會很麻煩。

 

聞天祥:徐嘉楷導演呢?你是喜歡《華爾街》、《大賣空》這類商戰電影嗎?

 

徐嘉凱:對,我喜歡《大賣空》、《華爾街之狼》這類講述金錢的電影,還有韓國電影《闇黑新世界》,跟最近韓國很多的金權腐敗電影。最近三年看特別多韓國電影。《臥虎藏龍》是我想拍電影最主要的原因,我小時候很自卑,常看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覺得那個世界很美好,直到看了《臥虎藏龍》才知道原來人可以站在竹林樹梢、有內功可練,電影讓我感受到一個世界。《無間道》也影響我很深,我當時還是個俗稱的白目中二生,隔天要去畢業旅行,我和同學看完一二三集後整天「琛哥!」的叫,還一直唱無間道的歌。那時發現原來電影可以把情懷刻得那麼深,長大後才知道它也包含很多香港人感受的時代背景。我覺得現在的很多韓國電影也有當時香港黑幫電影的影子。我也喜歡艾倫.索金寫的《決勝女王》。

 

聞天祥:你在大學讀的是臺藝大廣電系,這樣的出身會讓你覺得在電影界格格不入嗎?

 

徐嘉凱:常會有。當時我想唸電影系,但我爸媽覺得我會餓死,所以我去唸廣電,想說出來後能當個主播或廣播主持人,可以去錄房地產廣告,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還可以,後來因為太愛拍片了,所以大二就開始在外面接廣告,證明自己可以活下來,拿到的錢再拿去拍短片。這些選擇讓我做的事一直繞,為了拍電影我去創業、研究新媒體。當時廣電系明明和電影系離的很近,但彼此間會有一種「情懷」,反正選修擋不了,我就會去聽電影系的課。出社會後去跑創業投資,討論金融和數字,也幫別人看預算案,所以大家覺得我應該不是導演,而是搞財務的,他們不知道我是臺藝大的。為了拍電影我明明做了很多,卻離電影圈很遙遠,實際拍後才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這個不足感是因為我想在工作中和大家更近,我想在工作之餘還能看很多片,因為這是我一輩子想做的事。

 

聞天祥:有影迷想問你,會想把《私室》拍成長片版嗎?

 

徐嘉凱:《私室》是我的一個網路影集,《聖人大盜》起初就用了《私室》的世界觀,但其實那個世界觀不夠完整,原以為拍網路影集可以拓展那個世界,後來發現設定時若沒有電影規格,世界會不相容,儘管角色可以用。我很想把《私室》的故事再往後,《私室》、《Mr. Bartender》、《聖人大盜》講的都是「面對這個資本主義社會,我們被剝奪了很多,而我想拿回來。」,其實我很討厭錢,我沒有多大物慾,拿到的錢我都拿去拍片,明明是為自己的夢想再做,但我覺得自己很像個勞動單元,像為別人而活的轉動齒輪。所以《私室》會緩緩,因為想花一兩年去找出問題的解決方法,接下來會想和別人合作。

 

聞天祥:黃綺琳導演大學讀的是生物?

 

黃綺琳:對,在香港我們初中就文理分科。我初中唸的是物理、化學、生物,報香港中文大學時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有電影系可以唸,所以我選了寫論文時可以加入創意的生物系,後來知道有傳播學院就副修了電影課,我副修的成績都比主科好,想著是不是該轉行了,於是就報了香港浸會大學的電影學院。

 

聞天祥:影迷問,妳是在座唯一的女導演,《金都》也是部女性電影,妳覺得女導演和男導演在選題和拍攝上會有差異嗎?

 

黃綺琳:我覺得很明顯的差異是你會稱女導演為「女導演」,你不會稱男性導演是男導演,也不會說他們的電影是男性電影,不會說《狂徒》是男性電影,女性在電影行業還是會感覺到特別。其實我不會說我的電影是女性電影,我的直覺很男性,喜歡我電影的觀眾也很多是男生,反而有些女生會不喜歡(笑)。我覺得大家可以開放一點,不用常常強調女性導演是女導演。我最近在學日語,日語把男性女性都一併稱呼為某某「桑」(さん)。

 

聞天祥:有影迷問徐漢強導演拍完《返校》後,會不會想改編赤燭遊戲的另一款遊戲《還願》?

 

徐漢強:(昏倒)

 

聞天祥:壓力很大對吧?

 

徐漢強:其實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要拍恐怖片的導演(笑),我對恐怖片免疫,百分之九十九的恐怖片我都看得很冷靜。赤燭遊戲的《返校》和《還願》我在同一天玩完,在做《返校》時我還幫赤燭測試《還願》的遊戲,很喜歡那款遊戲的故事。但我拍《返校》的這一路上,所有事情都超過我的能力和精神狀態太多,很多東西是硬撐完的,我現在還在創傷階段,好像談了場苦戀,現在正失戀中,一切就隨緣。

 

聞天祥:還願前先隨緣一下。有個學生問,他在聽課時常會聽教授或長輩說《返校》對白色恐怖的描述和真實差異頗大,例如看個泰戈爾的書就會被抓,有這麼嚴重嗎?你聽過這類質疑吧?

 

徐漢強:聽過很多。《返校》的籌備說短不短,說長則不夠長,田野調查是在時間賽跑中進行的。拍攝時我們就知道,若你要很嚴格地去檢視,史實和《返校》中的戲劇效果會有點打架。在寫劇本時我們就知道為何遊戲中要引用泰戈爾的文字,那和劇情是有呼應的,我們希望遊戲裡的東西在電影中可以擴大發展。知道史實是怎麼樣,和我們想怎麼做,每天都有數十種這類問題要抉擇,沒有東西有標準答案。我也知道《返校》要面對的觀眾比較複雜,會有人希望它可以延續《超級大國民》或《悲情城市》,我覺得這些期待有點高估我,我在學生時期看片時,不覺得自己能達到那樣的創作高度。我覺得自己比較像《返校》的轉譯者,我喜歡那個故事,想傳達給更多不玩遊戲的觀眾看。有人或許不喜歡,有人則能接受,各種意見我都概括承受。

 

聞天祥:影迷想問廖克發導演,你和陳雪甄導演是《菠蘿蜜》的雙導演,拍攝時你們怎麼分工?

 

廖克發:雪甄和我合作很多年,她也是我第一部短片的女主角。雪甄在《菠蘿蜜》負責開拍前的演員訓練,她本身是很多長片的表演指導。雪甄在現場有飾演一個角色,所以現場是我在掌控拍攝。剛剛提過演員沒有劇本,雪甄雖幫演員做表演訓練,但她也沒有劇本,只知道角色背景而不知道劇情,她只針對演員需要進入的狀態做訓練,例如有人會一直練跳舞。片場的工作人員間有很多暗號,因為場景中有很多真實世界的民眾。每個演員有自己的龍珠鏡頭,小時候我看《七龍珠》,要蒐集完七顆龍珠故事才結束,演員都是拍攝當天才知道自己要拍最難的戲。這讓劇組的向心力變得很強,有些演員的龍珠鏡頭是死亡鏡頭,所以演員會想:「是不是今天我就要離開劇組了?」。

 

雪甄在拍攝前受了兩個月的福州話訓練,福州話是我祖母的母語,我還給了她台詞,但到現場才和她說她是個啞巴。我們認識很久了,她不至於拿椅子砸我,她會瞪我不讓她說話。但在我祖母的年代,馬來西亞人是啞口無言的,你的福州話不能跟說馬來語的警察或英國人說,人們在社會中有苦說不出,我要雪甄不去表演,而是去感受有苦說不出。讓她把對我的仇恨轉到電影中對世界的仇恨,不過後來我們和好了(笑)。

 

聞天祥:影迷想問洪子烜導演有開始著手下一部片了嗎?

 

洪子烜:有,我的下一部片有進金馬創投,片名叫《九十六分鐘》,它和《刁民》是同個時期發想的。九十六分鐘是搭台北到高雄高鐵直達車的時間,也很符合一部電影的時間,我想寫一個有關高鐵炸彈客的危機解除電影,這個靈感是從新聞來的,希望觀眾在看時能感覺自己的時間和電影裡的時間是同步的,目前還在募資與跟高鐵洽談。

 

聞天祥:高鐵會協助你拍攝在上面發生爆炸的題材嗎?他們若不協助,你有想過該怎麼拍嗎?

 

洪子烜:我相信他們會協助,其實我們本來就會搭建兩節車廂,兩邊會掛 LED 牆,雖然我寫劇本時《屍速列車》還沒上映,不過這個做法和《屍速列車》一樣。除了車廂外還會需要車站,成本滿龐大的,所以希望能跟高鐵合作。拍完《狂徒》後我檢視自己哪裡可以改進,希望這次在議題處理跟情感表達上可以更飽滿。

 

聞天祥:所以這部片一定要有九十六分鐘囉?

 

洪子烜:如果沒有的話就用 Roll Card 撐到九十六分鐘。

 

聞天祥:很多影迷很好奇在座導演和演員怎麼維繫關係,你們會接受素人演員遞履歷嗎?最怕遇到哪種演員?徐嘉凱可能經驗最豐富,因為你跟曾志偉合作。

 

徐嘉凱:我跟很多種類型的演員合作過,網劇和短片也用過素人演員,我不會拒絕素人演員。為了找《聖人大盜》的男主角,我見了快一百個演員,中間還和一位素人演員磨了兩個月。素人演員有他好玩和棒的地方,但若要演類型片,就要留時間讓他上表演課,不像專業演員訓練一兩個月就能開拍。我比較怕合作的演員是我還沒講完戲,就跟導演說「OK,我知道了!」的那種,我很容易信任人,所以聽他說OK就會拍,結果發現不OK。跟專業演員合作時反而很少遇到這種情況,例如我之前跟武哥(謝祖武)和志偉哥(曾志偉)合作時,他們問得細到不行;跟賴雅妍合作時,我們下戲還在討論:「這角色好難啊,要怎麼突破?」,討論到兩人都哭著回家;曹晏豪也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了練演講,我把他安排到TED TALK面對台下四百個人,讓他跟投資人開私募聚會。越專業的演員越難說OK,他們想知道導演到底在想什麼。怕導演生氣、怕浪費劇組時間的演員才會很快就說OK,我會擔心這種情況,所以會聽機跟他說慢慢來,不會因為先喊OK就比較快,慢一點才OK。

 

聞天祥:你沒有想過自己下去演嗎?你看起來很會演,而且跟片中角色的特質很符合。

 

徐嘉凱:大家開玩笑時有聊過這個。拍《Mr. Bartender》時因為沒錢,我有下去演,那個角色拉背比較多,我喜歡拉背和配音。但當導演太難了,我很難身兼二職,我會想一輩子去鑽研導演學問,以及和演員溝通。有人告訴我一個我從沒察覺過的事—「演員是人」。不是說我不把演員當人看,而是導演有時會做很變態的事,像克發導演剛剛說的明明要演員做什麼,但又不事先告訴他,或是功課準備要到很深,後來志偉哥跟我說:「嘉凱,你幫大家準備的課很多,可以上大學四年,但這不是演員在現場需要你幫忙的,演員需要的是和你建立連結。」,他有天晚上就拉著我去跟演員吃飯、喝酒聊天。

 

拍《聖人大盜》的前期很辛苦,大家都很緊繃,想哭但哭不出來,經過那天聚餐後,大家兩三天你哭我哭看彼此哭,這是情緒宣洩的方式,我才知道原來導演可以用吃飯、日常生活、用我拙劣的演技去告訴演員我想要什麼。在現場志偉哥跟我說:「你想做什麼就做嘛!」,我就用拙劣的表演去表達我想要的東西,例如大叫。這是這次拍片學到和演員相處的事,跟志偉哥合作很好玩,從他身上、他跟演員的互動中學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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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黃綺琳導演呢?這次妳的演員來自兩個不同的體系。

 

黃綺琳:女主角鄧麗欣是歌手,也演了很多電影;男主角朱栢康則是舞台劇演員,第一次演電影。《金都》裡唯一一個素人演員是我在浸會大學的學姐,當時公開選角找不到人。我的畢業製作也都是用素人演員,有些人看過我的畢製後覺的素人演員沒能表達我想要的,這次拍《金都》的時間比較趕,才幾乎沒有用素人。和演員的溝通上,其實我是個很害羞的人,現場很多人時我會不大敢說話,我連坐巴士要喊:「我要在前面下車」都不敢,都是等別人下車我才用走的回目的地;我的副導在現場是我的手語翻譯員,他會翻譯我的手勢並大聲喊給大家聽。我很怕演員在現場大聲問我事情,我都是拉演員到小房間談劇本。不過《金都》的演員都很好,大部分是年輕演員,鮑起靜則是少數的前輩,她人也很棒,我覺得我和演員的相處都還滿好的。

 

聞天祥:徐漢強的《返校》專業和素人演員都有,例如素人演員曾敬驊之前沒有和表演經驗,你怎麼融合這些演員?

 

徐漢強:超難的(笑),我在電影方面的專長在後期,很早我們就知道這部片要海選,線上演員跟素人都能報。我一邊惡補表演功課,一邊看《返校》的表演指導金勤老師怎麼訓練演員候選人,我在他的課裡學習如何和演員建立關係,他之前是我合作過的演員。確定兩位主演後,我和他們說我不是非常有經驗的導演,但我需要我們彼此相信,過程中若有困惑,我希望與他們密切溝通。建立信任關係花了我滿長時間,包括曾敬驊,他第一次演戲就要演很難的角色,他的壓力非常大,我希望他能把自己交給我。

 

聞天祥:你剛剛說《返校》有海選,後來選了王淨跟曾敬驊,那其他沒被選到的人?

 

徐漢強:有些就加入片裡的讀書會(笑)。

 

聞天祥:廖克發呢?你的作品把職業演員磨得很像素人,又把素人磨得很像職業演員。

 

廖克發:除非角色有特殊需求,不然我在選角時不會一定要素人或非素人,我也盡量不受演員之前的角色影響。我能跟想要表演的人分享的是,我在選角時有時不只考慮個人特色,也會考慮你跟我的其他演員會產生什麼化學反應,這跟剛剛嘉凱提到的建立連結有關。尤其像我不給劇本的拍法,很多台詞是演員即興的,他如何和其他演員在表演上互相丟球會影響我的選角。我的劇本是每天早上寫的,寫好後發給副導,片中有很多不同語言,演員在溝通時會有語言障礙,所以很仰賴演員間自行發展的溝通,有時他們的方式會好過我寫的東西。

 

有些人會說劇本是角色驅動 (Character Driven) 的,我的拍法則更注重角色間的關係。陳雪甄在片中演一個愛孩子但嚴厲的母親,所以在片場她都對男孩演員官佳賢很兇,官佳賢一直很怕雪甄,直到拍完雪甄才和他說:「其實我是很好的一個人。」,但那小朋友還是怕她(笑)。你不能刻意要求小演員要表演什麼,那種懼怕是自然表現的。另一場戲小男孩要和媽媽一起吃菠蘿蜜,他是真的想吃,但又得接近媽媽,這時特別的關係就會出現。

 

聞天祥:我想起鍾孟宏導演拍《第四張畫》時,戴立忍演小演員畢曉海的繼父,那是個有暴力傾向的男人,也可能是殺害畢曉海哥哥的兇手,他冷不防地踢了畢曉海的板凳,害他跌坐在地上,從此畢曉海怕死了戴立忍。所以片中男孩對男人的恐懼也許有部分演技,但大多是真的。陳雪甄用裝兇方式去帶小演員,那你怎麼指導他呢?那個男孩是個很重要的角色,很多人覺得母親過世而男孩去靠近是片中最感人的一幕。

 

廖克發:那場戲大家都緊張,因為我們只有一棟房子可以燒,只用一台攝影機一鏡到底拍攝。從中午就開始彩排並篩選不同跑法的臨演,我要求小演員官佳賢不能因為媽媽死掉就跑向她,也不能表現悲傷,因為在那個噤聲的年代,人們不會直接表現情感。現場火燒得很旺,所有人都在等我喊卡,官佳賢下戲時整個背部是紅的,他忍著燒灼感演完戲,非常敬業。官佳賢那陣子在背九九乘法表,我要他在定點走位時心中默背九九乘法,讓他心裡有在想事,影像上看起來會是他有沉重的心事。片中他拿起媽媽的手摸自己的臉,你不知道他是親切地摸還是希望媽媽打自己,我一直要他收斂,不要哭出來。最後房子都燒到塌了我才喊卡,拍完後我趕去處理火勢,沒有馬上和佳賢說話,晚上我才去敲他飯店的門,他躲起來,很難過下戲時我沒有馬上去稱讚他,他以為自己演得很糟糕,是個讓人疼愛的小孩。

 

聞天祥:哇,他的演員自尊好強喔。

 

廖克發:對,我覺得是現場工作人員的緊繃讓他警覺那場戲很重要,當時他才八歲。很幸運能拍到那顆鏡頭。

 

聞天祥:洪子烜的《狂徒》大概是這之中演員投保金額最高的電影。這部片的演員都是專業演員?

 

洪子烜:對,主演都是。主角我試鏡了快二十個人,吳慷仁則很早就決定下來了,他也來試鏡現場和演員做配合。後來選擇林哲熹是因為他在試鏡時和吳慷仁互相丟球,他讓我感覺跟對手對抗得最強烈。文睿這個主角設定比較年輕,本來擔心年輕演員的飾演,而吳慷仁較有經驗,需要有人可以跟他抗衡,林哲熹有做到。我自己比較擅長設計鏡頭和處理影像節奏,演員這一塊我也還在摸索,整個《狂徒》的拍攝過程我都在學習,劇組請表演指導來教演員,我就說我要去看演員的表演,其實我是在看表演老師上課,和演員讀本時也是在聽表演經驗豐富的演員怎麼想戲。這部片很多武行,動作演員有個特質是不管怎樣都會跟你說他沒問題,他可能從高處落下後跟你說他沒事,我就沒特別留意,結果休息時發現動作演員的手都腫起來了,他仍跟你說沒事。所以面臨動作演員時,要細心去留意他們「真實的」狀況,適時幫他們喊休息。

 

聞天祥:你選了林哲熹當主角後,他有多少時間做動作訓練?

 

洪子烜:三個月左右,這個前製期在台灣算很長了,但還是有些部分沒能排到,我們把火力集中在大場面的動作戲,也刪了些戲。

 

聞天祥:有影迷覺得你跟動作指導的關係應該比跟演員更親密?

 

洪子烜:《狂徒》的動作指導是洪昰顥,我們同年,在學生時期就認識。《狂徒》這部片還沒開始我就在跟他討論動作風格了,他是很好的合作夥伴,我們想法很接近。

 

聞天祥:洪昰顥在本屆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一人就佔了兩個名額。有影迷想問洪子烜,《狂徒》是否有學習韓國的類型電影?

 

洪子烜:我受韓國電影影響很深,我以前不是讀電影,我是土木系的,應屆考上海洋大學河海工程學系,大家覺得男生要讀自然組。我學得不太好,在海大的前兩年都在玩樂團,微積分被當光,其實想讀的是電影系。當時我和朋友去看某部電影,結果沒位子了,就去看另一部韓國電影《神偷.獵人.斷指客》,那時我觀影量沒有很多,我沒想到韓國電影竟然屌成這樣,我嚇到,想著自己也要拍一部看起來很酷的東西。我休學重考電影系,開始看很多韓國電影,像是《看見魔鬼》、《原罪犯》、《非常警探》,和動作指導討論時會參考很多韓國電影,也會拿遊戲的分鏡做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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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祥:討論一輪下來發現在座導演很多都不是電影系,有企管的,還有生物、土木,結果你們終究做了電影。有影迷朋友說他有在做影像創作,但總覺得跨不到電影界,覺得電影圈好小,怎麼樣才能跨進電影圈?

 

黃綺琳:我在香港參加的論壇很多年輕人也會問這個問題,我自己沒想過。浸會大學電影學院讀完後我去電視台當編劇,但那個電視台沒有成功開台,我就失業了,開始以Freelancer身分去接些拍攝工作,也寫自己的劇本,然後找投資跟計畫、鮮浪潮的這種短片比賽參加,寫完劇本開了拍,算是就這樣進了電影圈。

 

聞天祥:黃綺琳導演的意思是電影圈要自己建造。

 

廖克發:我反而覺得在台灣接觸電影圈的機會是多的,你可以投金馬創投啊,劇本也可以丟優良劇本獎,台灣有很多短片能被看見的平台。短片被看見,就能去接觸看見你短片的人。我反而覺得重要的是當你認識監製和投資者時,你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準備,因為大家會給你很多不同的意見。我剛開始跑創投時,覺得裡面的人都可能會是我的投資者,所以大家給的意見我都會說:「滿好的,我會考慮。」,但什麼是核心的?什麼是別人想改你劇本時,你會說不的?你該先有這樣的東西,再去接觸電影圈的人。經過工作坊、創投,很多風向擺動,你很容易迷失其中,常會有人拒絕你,為了迎合,最後的片子可能不是你想要的,這反而是更要注意的。

 

徐漢強:我是唸電影相關科系,我覺得「唸電影相關科系、出來拍電影」是件很可怕的事,因為除了電影你什麼都不會,所以我聽到在座導演有學土木、學生物的時覺得挺好的。大學四年我都在拆解電影,但這跟你「成為說故事的人,想說什麼?」是兩回事,我一路上也在思考自己要拍什麼片,但回過頭來,發現我成為影像創作者不是因為在電影方面有多強,而是因為有明確的嗜好,我有對遊戲的熱情。除了想拍電影外,你最有熱情,最在意的核心是什麼?這個東西才會影響你是否能說出打動別人的故事,跟你是不是在影視圈反而沒有關係。

 

聞天祥:徐嘉凱有覺得電影圈很難進嗎?開個酒吧比較容易?

 

徐嘉凱:這個問題拋出來後我腦中一直在跑跑馬燈,怎樣可以進入電影圈?我本來也想開個玩笑說你就先去開個酒吧,電影圈的人都很愛喝酒,待在酒吧很容易遇到。但後來我覺得這問題很重要,你要有三件事情和一個特質。第一件事情是要一直說,套句我的製片講的:「你要發願。」,你要發願成為電影導演,不發出念力跟上天許願不可能成為導演,別人問你想當導演?對。沒有別的?對。要一直讓別人知道。當導演很困難,別人要把好幾千萬賭在你身上,所以你要很確定。第二件事是要一直拍,不論是短輔、公視、學生製做,你要有作品,沒有人只聽你用說的就會找你拍電影。

 

《Mr. Bartender》拍完沒人覺得我可以當電影導演,《私室》拍完大家覺得我的影像品質有在進步。第三件事是要一直寫,無論第一支片是不是你的原著劇本。沒寫別人沒有東西跟你討論,一直寫也要一直改,改到別人覺得你煩死了,怎麼有那麼大的毅力,我當時改劇本改到監製如芬姐生氣說:「下次改記得用紅字」,劇本給她後她還打來說:「沒有人改劇本全改,都是紅字,你只留了一頁黑字。」,我被罵到臭頭,因為一個星期內我寄了十封信,寄到後來製片叫我先寄給他,他先幫我把寄信衝動壓一壓。

 

最後是你要有你的特質,我不是天才型導演,我的美學很差,但我能用邏輯去彌補,我有嚴謹的世界架構、哲學辯證,其他人知道後就會說你可以拍某個類型。我也曾開玩笑說要拍愛情片,大家說:「算了吧你,連演員都不相信你可以拍。」,你的這個特質是三件事情做完後有的,不一定是影像敘事風格,這個特質會導引你進到電影圈。就像你看到某個明星特質,會覺得一定要他!我就是看到巫建和的特質而想跟他合作。大家以為我早就認識志偉哥和如芬姐,我做新創時得利影視有投資,所以大家以為我認識中環的人,其實五年前我一個電影圈的人都不認識,我就是個廣電系畢業拍YouTube短片起家的人。

 

聞天祥:我把這個問題留到最後。有影迷問,你們對在座其他新導演獎入圍者的作品有什麼感覺? 

 

洪子烜:我想講《返校》,徐漢強是世新傳說中的學長。

 

徐漢強:太老了。

 

洪子烜:我大一入學就看了他的短片《匿名遊戲》,教授上課時也會提到他。看完《返校》後我很佩服徐漢強怎麼能平衡預算去處理這麼多特效和分工,這必須對後製有很深的理解。很多人都會跟導演聊戲,但其實導演的工作太多了,他得平衡整部電影,所以覺得徐漢強很厲害。

 

聞天祥:但你也看到他拍戲後有創傷症候群,他還在療傷當中。

 

廖克發:在座導演的作品我都看了。

 

聞天祥:哇,你是敵情測探得最詳盡的。

 

廖克發:我跟漢強本來就認識,我在看其他導演的作品時都會想「這個導演到底長怎樣?」,想知道什麼個性的導演會拍這樣的片。你們如果去看我們的這五部片,會發現導演說話的樣子就像是他的片子,可能導演對自己的作品很誠實。在看這些電影時,有很多會讓我反問自己能否做到,像《狂徒》的動作理帶有喜劇成分,很卓別林、很可愛,不只是武打而已,很多情節也帶動我想繼續看下去。大家的片裡有很多東西我做不來,讓人驚豔。

 

聞天祥:你很懂得欣賞耶,那徐漢強「學長」呢?

 

徐漢強:這我要道歉,從拍完片到現在我無法好好看一部電影,我只要一靠近電影院就會想飛奔逃走。

 

聞天祥:那你可以看《返校》嗎?

 

徐漢強:無法,整個上映期間我連聲音都不想聽到,離得越遠越好。

 

聞天祥: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明天是頒獎典禮,《返校》入圍了十二項,所以你至少要看十二次《返校》片花。

 

徐漢強:我剛剛在場外聽到這裡在放預告片,一聽到聲音緊張感就又回來了。

 

聞天祥:職業傷害這麼嚴重,現在會開始有人不敢踏入電影圈了。

 

徐漢強:在中影做《返校》聲音後期的那陣子,有一天在進到字幕流程前有三、四個小時的空檔,大家就叫我去美麗華看個電影,我看了一下電影時刻表,有兩個選擇—《獅子王》跟《柯南》,《柯南》以前看很多了,覺得差不多就是那樣,之前也看過很多版本的《獅子王》。我後來選了《獅子王》,想說可以看那要怎麼變成寫實的,結果整個觀影過程我都在聽它的各個聲音被放在哪個聲道、這個中低音原來可以這樣做、這邊的CG好像沒合成好,而且本身是貓奴的我看到電影中任何貓科動物被打就會很焦慮,最後是坐立難安的看完的。現在這個症狀有慢慢在改善,我已經可以在 Netflix 上看片了。

 

聞天祥:迪士尼一定想不到《獅子王》是部這麼令人痛苦的電影。

 

黃綺琳:我也都看過其他導演的作品,我是在金馬的辦公室看的,剛點開《聖人大盜》時以為自己看錯片了,因為這些新導演的片都拍得很成熟,像《狂徒》的動作設計非常複雜,不像是新導演拍的,比較起來我覺得自己的很像學生作品。香港很多新導演的作品比較簡單,很多是得了首部劇情電影計畫就拍的,《一念無明》、《淪落人》都是寫實題材,沒有很多動作和特效,這可能跟兩邊的工業產製方式不同有關。台灣的新導演很厲害,類型和手法都很強,我覺得自己和其他導演不是在同一個水平比賽。

 

聞天祥:妳太客氣了,這樣講的話其實妳最有資格得新導演獎,因為其他人都不像新導演了。

 

徐嘉凱:我很喜歡《金都》,我是前一陣子去亞洲電影節看的,映後現場唯一一個提問的觀眾就是我,我一開始覺得男主角不太討喜,像媽寶,但他為了補償老婆而在最後一幕去買某樣東西時非常打動我,大部分男生好像都會像他那樣幼稚,那樣不知道如何去回應別人的想法,只會像單細胞生物一樣直線條地補償女生,站在電影觀眾的角度會理解,但身為男性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蠢。有些人覺得去電影院看有很多爆破和音響效果的電影比較划算,我反而很喜歡在電影院看《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藝術片或這種寫實片,可以看到很多真情流露。

 

聞天祥:徐嘉凱不只是導演,還是好觀眾,還會問問題!你們對其他導演作品的回饋很精彩。今天的新導演論壇到這裡告一段落,感謝和我們一塊主辦的文化部影視局、合辦的富邦金控、還有和碩聯合科技贊助,以及提供場地的台北文創。無論最後誰得到新導演獎,你們未來的電影之路都令人極度期待,可能會有艱辛,可能亟欲突破,畢竟第一部作品就到達這樣的高度,祝福你們順利燦爛,也感謝影迷朋友今天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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