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屏賓Mark LEE Ping-bing
李屏賓 & 吉爾布都 Mark LEE Ping-bing & Gilles BOURDOS |
2024-12-05 |
李屏賓,攝影指導。七○年代進入中影攝影部門,與侯孝賢導演長期合作,奠定台灣新電影蜚聲國際的影像美學。隨後轉往香港影壇,與許鞍華、張艾嘉、王家衛等導演數度合作,屢次受邀為是枝裕和、陳英雄、吉爾布都等國際名導掌鏡,以擅於捕捉光影變化,自然寫意的攝影風格,被譽為「光影詩人」。超過八十部攝影作品,《千禧曼波》、《刺客 聶隱娘》等片獲頒七座金馬獎最佳攝影,《花樣年華》奪得坎城影展高等技術大獎,《長江圖》榮獲柏林影展傑出藝術貢獻銀熊獎,近年戮力提攜新導演,豐厚華語電影質量,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更為其舉辦回顧展。
吉爾布都,導演、編劇。成長於法國尼斯,八○年代末期開始短片創作,1998年首部長片《Disparus》即入選坎城影展導演雙週。擅以豐沛深邃的影像美學剖析紊亂不安的情感本質,2012年以《印象雷諾瓦》入選坎城一種注目,並代表法國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將六則短篇小說拆解拼貼的《多情動物》入圍威尼斯地平線單元。最新力作《失速夜》改編英國名導史蒂文奈特與性格演員湯姆哈迪合作電影《失控》,與攝影指導李屏賓五度合作,邀請到以《衡量一個人》榮膺坎城影帝的文森林登,獨挑大樑全程於車內拍攝,並首度嘗試LED虛擬攝影棚,挑戰光與影的藝術極限。
時間:2024年11月22日(五)10:00-12:0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2F多功能展演廳
講者:吉爾布都 Gilles BOURDOS & 李屏賓 Mark LEE Ping-bing
口譯:李樺
文字記錄:許雅馨
攝影:羅柏霖
吉爾布都:首先謝謝大家今天來到這邊,我非常高興能夠來到台灣、參加這個活動與各位見面。今天我們要講的主題,將圍繞在我跟賓哥這次合作拍攝的電影《失速夜》(Cross Away)。這部電影有個非常大的特點是只有一位不斷開車的主角,他總是一個人在車裡,藉由電話來處理很多的問題。因此,在設備極少、沒有太多手法,來將故事串連起來的情況下製作這部電影,確實是一項挑戰。我們的拍攝方式一種是結合實際的道路駕駛,主角邊開車邊演戲;一種是在棚內架設LED螢幕,我們今天的主題將集中在如何拍攝LED螢幕的問題上。我會從電影史開始說起,再導入主題、技術背後的思考問題。我對單純談論技術沒有興趣,我想談的是「技術如何服務思考」的過程。首先我要從所有記者都會問的問題說起,那就是「你為什麼要拍這部電影?」我今天很開心,因為現在不在法國,所以我有非常高的自由度,想怎麼回答就可以怎麼回答(全場笑)。
當時我的製片人要求我跟非常有個性的法國演員文森林登(Vincent LINDON)一起拍攝時,我想了一下,我要讓他一個人關在車子裡,這樣他就沒有機會聊其他事,只能專注在開車。拍電影總是有許多不同且複雜的原因,我個人較私密的理由是,當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駕車時,我與高速公路的視覺世界有一種非常特殊的關係,接下來會跟大家說為什麼。這就是我所說的,我們內心的「原始影像」。
電影中的光影與無形力量
吉爾布都:首先我要說明所謂「原始影像」是什麼?藉由一位在19世紀初的英國畫家威廉透納(William TURNER),在電影出現之前就畫了這幅〈雨、蒸汽和速度〉(Rain, Steam and Speed),這幅畫呈現當時才剛開始出現的火車,這是一輛移動中的火車。我們可以看到這幅畫並沒有要去模擬火車,而是給我們一個感受、感覺。我在倫敦看到這幅畫時,才發現到威廉透納為什麼這麼特別,是因為他的爸爸是一位理容師,我想這些畫作是受到兒時父親工作環境中的霧氣、蒸氣和水的畫面所影響,這幅畫彷彿是從有著蒸氣、霧氣的鏡子中看到的。另一幅〈警告汽輪淺灘的訊號〉(Rockets and Blue Lights (Close at Hand) to Warn Steamboats of Shoal Water),他畫的是海岸的景象,但我們可以感受到畫中的蒸氣、漂浮物、霧氣、還有光等,這種真實的感覺。
下一張照片,可以看到在高速公路上的車子,那是我父親的工作,他的職業是道路燈光的監管員,他在車裡,看著夜色、檢查路燈是否正常運作。小時候我爸爸會帶我一起去,我會坐進車子的後座,躺下來和他一起看車子經過的所有燈光,燈光不斷地像這樣絡繹不絕。下一張照片是我們拍攝的電影裡的一個場景,可以看到我剛剛指的地方都是動態的光影。在相片上面看不到,在電影中正是這道光線,會不斷地打在這位主角和情境上。電影最重要的是必須永遠有一種力量在運作,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形式上產生作用,創作出電影的事實。比較特別的是,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拍電影,幾乎每個鏡頭都沒有固定的光線,它一直在移動、一直在移動。
像這樣光影不斷地變化,它創造出一種脆弱、不確定的感受,讓人感覺置身於一個不斷運動且不穩定的世界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位主角一直不斷地被這狀況衝擊,從電影的觀點來看,這樣才能講出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
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我認為電影有敘事、有故事,你跟著故事走、拍攝故事。但厲害的電影,是每一顆鏡頭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運作。以一部台灣電影為例,我第一部看的電影大概是20年前,侯孝賢導演跟賓哥合作的電影《南國再見,南國》,故事十分簡單,講述年輕人們到處漂流,沒有真正的人生目標,並沒有非常驚人的東西在這故事中,但是你會感覺到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影響著這部電影,那是時間在流逝,時間在逃離我們的感覺。所以我認為從電影的角度來看,在《南國再見,南國》中,起很大作用的顯然是使用了長鏡頭,在鏡頭中你可以感受到時間的流逝。這就是我所說的無形力量,意思是你必須對整部電影有一個想法,而這個想法必須是電影的一部分。
現在我想要問賓哥兩個問題。第一個是「賓哥有沒有像我剛剛提到的,如那位英國畫家的兒時經驗,而影響您在光影、拍攝的表達上的呈現?」第二個問題是「關於我剛剛講的無形的力量,在電影裡面是如何去展現的?」
李屏賓:我的習慣就是從來不準備,因為我覺得很直接把我的經驗跟大家說比較真實。小時候,大概八、九歲就從高雄跟一位陌生的鄰居大哥坐火車到台北,在一間學校寄讀,到了寒暑假,再跟另外一位不認識的大哥坐火車回鳳山。所以那個火車的流動、時間流動,對我來講是特別深刻的。我跟很多導演拍的電影裡面,侯導的電影或是吉爾,或者是很多別的導演的電影,我常常會拍那些光影、火車移動,有時是光流逝的感覺。可能也是從小就受到影響吧,人生裡面有很多影響會決定你一輩子的美學,或者建立你一輩子的風格,因為我們都是電影創作者,無論是攝影、燈光、導演或是編劇,就會造就我們。
第二個問題,常常會影響我們的電影的都不是當下,都是很長時間以後你才被影響。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因為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在我喜歡電影以後,我就開始想怎麼樣會影響別人。我覺得電影除了說好聽的故事、好的畫面之外,你要能夠影響別人。如何用你的光影,以我的攝影師角度,或是說故事的角度,去影響別人的人生。我跟侯導拍的電影常常市場不好、觀眾很少,我常常鼓勵、安慰他說:「我們電影只要能夠影響一個人,這部電影就是成功的。」因為我遇過這個故事,等下有機會可以告訴各位,電影的魅力太厲害了。
吉爾布都:我等下回覆賓哥剛剛說的。我接著要給大家看的電影《火車進站》(L'Arrivée d'un train en gare de La Ciotat),這是電影史上的第二部,但對我來講這是電影史上的第一部電影。電影的發明就是盧米埃兄弟(Lumière Brothers),他們是兩位工程師,這部是第一部呈現在公眾眼前的電影。在巴黎的沙龍裡面,觀眾看到這個火車抵達的畫面時,他們嚇壞了,都往後跑。第一批製作這部電影的人,從來沒有把它當作藝術,對他們來說,這是一項技術發明,只是想要捕捉當下真實的情況。第一位拍電影的人,其實不是藝術家、創作者,也不是攝影師,而是有工程背景的實業家,想派人帶著相機到世界各地實景拍攝。
在這場著名的第一部電影放映中,觀眾席有一位先生是兒童魔術師,他想馬上向盧米埃兄弟購買一台攝影機,盧米埃兄弟說不行,這是沒有前途的發明,他們只是要派一些團隊去拍點東西而已,沒什麼意義。這位魔術師梅里葉(Georges MÉLIÈS)還是堅持要買這台攝影機,他拍出接下來我要給你們看的這部影片《四顆麻煩的頭顱》(Un homme de tête)。為什麼我覺得這非常有趣,原因你會意識到第二位用這台攝影機的電影人,直接使用這工具來創造純粹的想像力。他絕對是個天才,因為他獨自發明了攝影技巧,事實上,這部電影的原理是,他先獨自拍攝,然後倒帶,膠片會在上面倒轉,他在上面鋪上黑布,掩蓋他身體的部分等等,他這樣做了四次。
這件事的不凡之處,是電影史上第一位跟第二位的電影人,這兩部電影他們用了兩種極端不同的方式。第一種是在沒有任何介入的情況下,完全寫實地記錄現實發生的狀態;另外一種,是梅里葉用完全的創意、用他天馬行空的想法去做電影。現在所有的電影人都是在梅里葉和盧米埃這兩端的光譜中間,重要的是當我們拍一部電影時,要知道我們將走向哪邊?
LED螢幕的應用與真實感的追求
吉爾布都:接下我要轉向我們今天的主題──LED螢幕。要接觸到另一個歷史段落,首先我們要從「透明性」這個背景投影開始說起,事實上這是 LED 牆的祖先。我讓你們看一下投影
(播放電影《金剛》(King Kong)劇照)
LED不是一個很新的東西,因為我們從以前其實就這樣去拍攝了。我們拍攝一個場景,把它投射到一個透明的幕上,演員在幕前面演戲,這正是 LED 的運作原理。在1929年的時候,你們可以想像大約一個世紀前就有這樣的技術了,之後希區考克導演(Alfred Hitchcock)將這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種拍攝最大的問題是你總是可以感覺到,前景的人物跟後面投射的影片,在光線和質感上的差異,尤其對現在的觀眾來說,怎麼說也是個問題。我們看到很多好萊塢、經典的電影有開車的技術鏡頭,他們這樣開車,後面有背景在投影,你會覺得後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是一個比較接近盧米埃兄弟的電影人,我希望可以利用科技讓事情變得更真實。我跟賓哥使用LED是為了達到最大的真實性。當然LED螢幕也有另外一種比較詩意的用法,但對我和賓哥來說,我們的目標是達到最大的真實性。
我們拍的這部電影之前就有另一位英國導演拍過,呈現方式比較像舞台劇表演。英國導演拍攝時,是用攝影跟拍車(Process trailer)完成,演員一個人坐在車內,攝影機就放在平台的四周,不斷地移動,拍攝整部電影。我們用的系統正好相反;我們混合了兩種技術,首先是在真實的道路上拍攝影片大部分的內容,但車子不是被拖著走;之後我們再到棚內把真實的畫面與棚內的畫面做結合,中間有非常多的流程,後面也會向大家一一說明。第一天我們在拍攝時,用了兩台一模一樣的車直接上路。我們發現一個蠻大的問題,汽車擋風玻璃現在很多都有紫外線濾層,它會使光線繞射(Diffraction),換句話說,光變得像星星一樣,而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這是一個令人討厭的驚喜。再加上因為車窗有濾層,你看不到,因此我們不得不重拍,我們換了擋風玻璃、車窗。如果各位想要在夜晚拍車子的畫面,要注意擋風玻璃會有反光的問題。
等一下會分兩個部分講,第一個部分是我們在現實環境的道路上拍攝的情形,也要談談我與賓哥的合作方式,這有點特別,對他來說是個真正的挑戰,一般來說,他的行程總是非常緊湊,他幾乎沒有任何準備時間。我的角色有點像是廚師,要準備不同的素材。我的角色就是要把這些原料給賓哥,然後跟他說:「好,你現在可以開始煮菜了」,我跟賓哥之所以能夠溝通,是因為已經認識、合作將近20年,我們的合作並不需要討論太多技術方面的事情,而是人跟人之間感受性的交流。對賓哥來說,真正的挑戰是他獨自來到法國,整個團隊都是法國人,每個人都說著他陌生的法語,但神奇的是賓哥總是能了解片場的情況。賓哥很特別的地方在於「他不是為自己打燈的人,而是為了電影打燈」,這對我來說是不同的。我知道有些攝影指導只顧著考慮自己的光影,有時候會因為演員、天氣或各種因素,我會想要加快速度拍攝,其實我不用說,賓哥就會知道。我們並沒有分鏡腳本(storyboard),而用很直覺性的方式一起工作。腳本很好,有助於電影的準備;另一方面,往往會阻止我們去看東西,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捕捉真實的東西,捕捉就在你眼前發生的事情,並睜大你的眼睛。之前我們在辦公室,提前三個月畫小圖、想像出來的東西,往往會隨著現狀況而完全改變。
我想要問賓哥,當您要去一個陌生的環境、跟陌生的團隊,用不同的語言工作,又沒有太多的準備時間,您是怎麼看待這樣的工作狀態?
李屏賓:我覺得我的法文在現場是非常好的(全場笑),但是拍完我就全都忘了,連最簡單的打招呼都忘了。為什麼?就是「專注」,尤其是拍電影是一個國際語言,很多事情是簡單的溝通就可以瞭解。雖然跟很多法國的朋友合作,但是他可以感受到你的高興、不高興之類的。我私底下當然要做很多功課,比方拍這個電影,LED棚我是第一次拍。拍攝前一年,導演跟我說的時候,我在大陸拍片,我就去跟大陸的一些LED棚的朋友暸解,然後在台灣中影也有一個小的LED棚,所以我也去跟他們瞭解,後來就發現一個很簡單的問題,LED棚重點就是它的畫質、pixel(像素)裡面的細節(解析度)。最好的環境是有這些設備的,但不是每一次你可以遇到。我們是被動的,所以就要想辦法克服遇到的環境、拍攝的條件等,這個等一下我們可以再繼續談。與我合作的法國導演有兩位,加起來大概有十部戲吧,也拍了很多日本片,我到日本時日文也很好,但是拍完之後都忘了,所以我覺得電影是一個有趣的東西,它比較國際性。如果你很專注,你很容易就可以溝通得很好。
吉爾布都:現在回到道路拍攝的部分。拍攝的時候演員在車上,真的在駕駛座上開車。我們有另外架設兩台攝影機,因為是在真實的道路上,所以是非常大的一個挑戰。那為什麼我要這麼做?是因為我希望演員,他可以身臨其境地感受在車子裡面、在夜晚開車跟演戲,是什麼感覺。在這部電影裡面,我們看到演員都是一個人,其他的演員是在別的地方用打電話的方式,現場的收音師去收音,或者躲在車子裡面的其他地方。男主角必須邊開車,還要邊演戲,而且要開得很快,攝影機又在他的旁邊,這樣子會產生非常大的張力。這樣的技術還是有其限制,事實上有很多小意外為影片增添了不少活力;比如說他們在講電話的時候,收訊不好,他們會說「等等,我們現在收訊不好,重複」,這些狀況讓這部電影更真實有趣,因為它們增加了電影的生命力,而非一成不變的東西。
我跟演員拍攝的時候,是不喜歡彩排的。我相信當事情第一次發生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奇特的東西。如果我們進行彩排,事情發生但沒有拍到這特別的一刻,我們就失去這個東西了。不過我覺得還是可以跟演員進行彩排,這個彩排就必須要是很多很多次。這就有點像在劇場,我們不斷地持續好幾個禮拜的排演,我們才會發現到比較特別新的東西。若取中間值,就是我們進行少量的排練再演戲,我覺得這樣子的結果不是那麼令人滿意。道路上的拍攝,用這兩台攝影機、變焦鏡頭等,我們拍攝的很多畫面是不能使用的浪費與遺漏的失敗鏡頭,但是當那些精密而脆弱的相機在路上搖晃著,稍微重新調整影像,會爲拍攝帶來許多的生命力。
我想要問賓哥,因為要拍攝夜晚、駕駛的畫面一直是我困擾的問題,我總有種感覺演員是水族箱裡頭的魚,我們看到他時,會覺得整個很亮。但沒有光線又什麼都看不見了。您在這樣的狀況下是如何工作、控制光線的?
李屏賓:大家都很有拍車戲的經驗,我常常就是「反其道而行」,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千禧曼波》開始拍舒淇在車外的鏡頭,我是用135(鏡頭)還是150拍的,要兩台車對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拍這個,這樣才能產生另外一種感覺,另外一種畫面的魅力。因為傳統的拍攝方法,那種魅力已經看太多,已經不再產生任何車戲的興奮感或者是那種「哇!」的獲得感。所以我拍這部戲也是這樣的,我給攝影師放了一個zoom lens(變焦鏡頭),我自己也放了一個,大概300還是500的zoom lens(變焦鏡頭),很遠地調拍車子,當然會抖,但是某些時候不抖,可能就是可以用的。而且我必須限制那個攝影師,因為每位攝影師都想拍到最好的畫面,如果我們都自由拍攝,而且角度差不多,其實可用性很少,所以必須限制。我把那好的畫面永遠給旁邊的攝影師,你拍個鬆一點的什麼的,然後我就拍緊的,但是常常容易失敗,鏡頭裡面可用性、可用的時候就是非常有意思的。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拍夜戲的過程裡,都是用了很高的感光度,現在的攝影器材可以包容感光度的畫質,不至於造成很多的雜訊(noise),所以我差不多時候都用到4000度,因為是夜戲。其實車戲用拖車等各種拍法,大家都很有經驗,如果大家有機會拍的時候,最好不要找安全的方式。怎麼樣危險、怎麼樣拍不好,去找那個。
吉爾布都:我似乎給賓哥更多的難題,在電影剛開始,我希望主角是在非常暗的光線下開車,因為我希望前面這一段要呈現,這個主角內心有很多不明的問題,之後慢慢地到高速公路上,隨著燈光一個一個出現,他的這些問題一個一個浮現。這種拍攝不是非常地容易,因為自從烏俄戰爭以後,道路有很多能源燈光的管制,所以我們要不斷地去挑適合的地方,我們要自己去重組燈光適合的道路。當我們在場勘時,很重要的就是要看燈光的部分,另外就是要看周邊的環境,像是加油站等都可以讓畫面更豐富,要很精確地去確認每個面向。這部電影以數位拍攝,確實改變了很多,以前用35mm底片拍攝會遇到更多問題,數位影像可以在夜晚捕捉更多細膩的畫面,是我們人眼沒有辦法看得到的。
我想知道賓哥的想法,像數位技術的演進,跟夜晚燈光很少的情況下的拍攝,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李屏賓:因為我們在拍攝外景的時候,大環境我們是控制不了,即使現在好萊塢也不會控制大環境的。為什麼?因為數位化以後,其實就減燈了。因為感光度很高,然後這個畫面的細節可以保持得很好,所以基本上反而比拍底片容易很多。我自己在很黑的環境裡面,你拍一個人物的時候,我只是讓他怎麼樣覺得他是真的融合在那個環境,這個就會有各種可能的情況。基本上需要打燈,但當然一定是更少的燈,然後會用比較高的感光度來提升旁邊的細節,把旁邊的細節呈現出來。因為那些細節都在焦點之外,如果沒有細節就沒有層次了,事實上你也看不到那些細節,在暗部的時候。我應該算是鼻祖,用燈最少,最喜歡黑,常常希望從黑中有黑地去呈現影像的魅力。數位以後,我覺得更容易了。
將實際拍攝與棚內拍攝相結合的要點
吉爾布都:我在拍這部電影時,剛開始我最大的顧慮是前面一段必須在實際的道路上面拍攝,之後我們要進到棚內,然後要怎麼把這兩段的素材給結合在一起,這是我一開始最擔心的問題。後來驚喜地發現,我們非常完美地把道路上拍攝的畫面跟攝影棚的畫面給結合在一起,我等一下會再做說明。但我發現另外一個剛開始沒有注意到的問題,是當我們在道路上做實際的拍攝時,我們很難去跟演員溝通,而且我覺得讓演員在道路上進行真實的駕駛演戲,這樣快速地開車,能夠讓演員產生非常強烈的張力。因為他可能駕駛得很快,然後窗外有聲音,在那樣的狀態下,有時候可能聽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他就必須提高音量。
在棚內,這個環境對演員來講比較舒適,他不用開車、沒有環境聲音的影響,照理來說,他應該可以演得更好。不過我們發現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反而好像少了原本在道路上演員所表現的各種張力。時間久了,演員就會忘記自己應該是在開車,演戲時很難保持對道路的感覺,會有這樣的問題產生。對剪輯師而言,也是困難的,因為他會分不出哪些是在道路上拍攝,還是棚拍?我們還是多多少少可以感覺得出些微的差別,這也是問題比較大的地方。對我來講,滿大的問題是,在棚內的拍攝屬於比較舒適的環境,但我們忘了舒適的環境對演員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因為在棚內拍攝,我們可以擺放非常好的布景等,可是如果演員沒有辦法呈現他的演技的話,就是失敗了。所以我們在棚內,主要做的是道路上面沒有辦法實現的事情,像是一些我們在道路上沒有辦法精準捕捉的鏡頭,但不要做一些太誇張的事,以至於不符合實際的狀況。
舉例來說,我認識一位法國電影人侯麥(Éric Rohmer),他是新浪潮的導演,是楚浮(François Truffaut)、高達(Jean-Luc Godard)等人的朋友,他那時對我說,他不要在車子的前面直接地拍攝演員,因為這不是一般會有的視角。但我的想法剛好相反,我覺得觀眾對於這樣子的鏡頭有個套路,觀眾已經看過太多這樣的畫面,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現實的畫面,即使它不是。所以我覺得就算不適合,我也想要做這樣的拍攝。
接下來要講的是怎麼去準備LED螢幕要呈現的素材。我們用不同攝影機進行很多不同的測試,圖片中看到的其中一台是三百六十度的攝影機(Camera 360° TITAN 11K),它的畫質非常的差。我們也用了另外一台叫Komodo(Rig 6 camera Komodo)的攝影機,但我們發現它影片的工作流程太繁瑣了,後來我們決定使用HAL 220攝影機,可拍攝範圍是220度。我們拍攝的原理是,車子的前面會有一台攝影機,後面也有一台,這兩台各可以拍到前後220度的範圍。拍攝的時候要非常注意的事,就是這個攝影機的高度必須和棚內拍攝的高度是相同的,我們藉由這個攝影機主要拍攝各種所需的不同背景。
我們接下來遇到的難題,就是要怎樣把這兩台影像素材結合在一起,做一個完美的三百六十度。在螢幕上看到的這幾個點,就是所謂的「拼接線」,由於在拍攝時並不是360度,所以一邊的範圍會比另外一邊大,在後製的時候會做兩個版本,一個是影像側重後方、一個是影像側重前方。如果我們要從前面拍攝演員,就會用影像側重後方的素材。所有這些燈光效果在之後的攝影棚都是非常重要的,也要注意畫面要比較豐富,需要拍攝到足夠的車流、車頭燈等部分。同時我們要注意的是車子必須要不斷地行駛,因此如果有塞車的情況,也沒有辦法拍。
在進入攝影棚之前,我們也進行了大量的後期製作,用電腦盡可能去除顆粒和雜訊,也可以盡量穩定影像,才不會過度晃動。再次提醒,我們在拍攝的時候要特別注意的是,如果是在無障礙的地形上駕駛,攝影機的高度必須與稍後的攝影棚高度相符;在較崎嶇的地形上,我們會使用特殊穩定的設備,來減少高頻的震動。
現在進入攝影棚的系統,LED螢幕拍攝跟早期光線投影系統最大的差別是天花板,這就是改變一切的原因。LED本身的品質、畫質,會影響到畫面,我們使用的算是中上的品質,我知道現在有更精確的 LED 牆,可以達到最高的清晰度。這個螢幕其實是要讓演員可以看到他眼前路況的參考畫面,剛開始演員抱怨說這樣的視訊螢幕太小了,因為前面他有在真實的道路上駕駛過,他想要一個更大的螢幕讓感覺更接近現實,他是對的。我這麼說是因為這似乎是個細節,但其實不是,因為我覺得當你有像這樣相當複雜的技術裝置時,往往會非常著迷於技術而忘記演員的感受。
另外一點,車輪的旁邊都還有小車輪,因為要最接近真實的情況,必須打造一個360度完整的圓型,但我們沒辦法做到,所以我們的策略很簡單,如果我們要從車尾拍攝的話,就可以用這個小的輪子去讓車子轉向。我們有很多一樣的車子,原本有一台沒有車門的車子,想說這樣可能賓哥會比較好進行攝影。不過後來賓哥拒絕了這個想法,因為他希望保留它的困難度,去拍攝實際真實的狀況。每次都要記得,所有的技術應該是要協助真實的情況,對演員和影像而言,真的必須貼近拍攝的真實環境,因此車子的玻璃不能太乾淨。比如說車子的後面其實有一位同事,用一個桿子不斷地晃動這個車子,因為我們必須保持車子在道路上不斷晃動的真實性。
(播放實際拍攝的幕後影片)
從這個影片我們就可以看到這個系統是怎樣運作的,可以看到天花板就是用來顯示我們車子反光的光線。這個天花板其實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我在場勘的時候,其實用了很多不同的周邊的光。我們的系統原本是有兩面直立的LED,但我發現好像辦法在鏡頭上做太多的調整,所以我們後來就是用了比較貴的系統,就是有一個是半圓形的LED螢幕。我必須說的是這個LED的系統並不是為了拍車子而做的設計,是為了要拍演員。因為比如像這個畫面,如果我們鏡頭擺在前面,我們馬上就可以知道說,這個畫面是假的,這是在棚內拍攝的。我覺得這個鏡頭是必須要再去縮小,讓這個深度是愈低的,才可以呈現這個真實性。深度要愈淺愈好。
我接下來想問問賓哥是怎麼樣去運用這個系統、燈光,來補足我們做不到的部分,光是影片的效果還不夠,還得在上面打燈。
模擬光影的顏色與電影的真實性
李屏賓:大家比我幸運,前面的素材我都沒看過,剛剛是第一次看的,所以大家今天這個經驗很好,知道它基本的影像怎麼來,跟他的設備是什麼?其實打燈的最主要目的是什麼?就是真實。真實就是你要先看他拍攝的畫質像素,呈現的細緻是什麼情況。所以燈光的亮暗要跟著這個走,其實我們拍攝的環境的畫質不是很好,如果我只是照正常的曝光方式去打燈的話,出來的深度感都不行。我要讓這個環境、預先準備的畫質更亮,所以我必須打更暗的光,讓這個光能夠呈現出,被我使用在經過車上所流動的光線。打燈,是模擬那個環境。因為每一場拍攝前,我們會看要用什麼背景畫面,然後怎樣去模擬光影裡面的顏色。於是跟燈光師商量,用很小的燈就完成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這個電影,要不看一點預告片,大家才有一個概念。
(播放《失速夜》預告片)
李屏賓:我就是利用了他們原來拍攝的影像,因為那些光我們在現場是做不到的,因為我是拍攝前兩、三天才到巴黎,開始進入這個環境,但我知道要拍這個電影,自己心裡有很多準備,去向一些有經驗的人,跟他們瞭解LED棚拍攝的可能性。所以如果更早進入的話,可以要求怎麼拍,比方包括拍攝的感光度,可以讓影像的亮度或畫質達到更好,可能在後期拍攝的空間就更大。
吉爾布都:我覺得蠻有趣的一點,就是賓哥做了很多的投影,他使用像這樣轉動的聚光燈來製造效果,強化汽車經過時頭燈的效果。後期製作的音效人員試著將聲音與影像搭配,但是太多了,無法都使用,最後選了三段燈光搭配聲音。這很有趣,因為它就像電影的任何行為一樣,無論是劇本、場景調度、演員或燈光,不管是哪一個角色,都需要使用比現實更多的東西,來去呈現這個真實性。這不是現實,而是思想的真相、感受的真實。我們不該害怕冒險,去加強、去強調這個真實性,只要這件事情是由一種思想、一種連貫性所支撐。因為對電影有害的並非只是真實與否的問題,而是被裝飾得沒有意義的事物。
【學員提問】
Q:我們可以看到導演拍了很多車拍的素材,想問在虛擬棚裡面使用時的速度感,在前期拍攝素材時,有沒有多拍各種速度來因應演員在虛擬棚內的表演?比如說拍時速60、80或30?
吉爾布都:確實您提到的,這是我們遇到的滿大的一個問題。如果車速不穩的話,會失去周邊360環景影像的真實性。我們後來發現時速80到100公里之間,是分辨不太出來的,所以大概保持在這個範圍裡面。另外一點,我們在法國只能拍8個小時的時間,如果我們太早開始拍攝,就會遇到很多塞車的情況,可能就沒有辦法進行比較好的拍攝狀態。但如果我們太晚拍,路上沒有車,又會失去這些周邊不同的光。
Q:因為賓哥的影像、光圈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武器。LED燈的影像沒辦法改變它的景深,不知道賓哥在拍攝這部影片時,會去找到什麼樣的方式,讓那個景深是你喜歡的景深?
李屏賓:這個剛剛導演講過,就是不要讓景深太多。因為景深多的時候,背景的畫質跟很多小細節很容易穿幫的。基本上我們的光圈都全開,然後用最暗的光讓旁邊的環境光,其實說來說去好像在說同一件事情──怎麼樣更真實、更簡單。我常常都是把缺點呈現在影像裡面,比方剛剛導演講的光學,因為車的動感會產生對頭光造成很多光暈,發生的時候他們有時會迴避、有時候不迴避,我就刻意用鏡頭去找那個角度,把它呈現在畫面裡面,這樣就會產生更多的真實感。其實一定要注意一點,因為太容易操作了,很容易拍到不可能的角度,要避免、要控制自己的隨心所欲,盡量比平常多一點就可以了。
Q:請問賓哥,前期有沒有進行試拍?比如說用已經拍攝的素材,去判斷使用哪種機器、鏡頭或設備,拍出來的效果是比較好的?
李屏賓:我講的大家都覺得我有點不正經,我們沒有做任何試拍,沒有做任何預先的嘗試。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翻兩瞪眼,不像以前用底片,你必須做一個嘗試,現在用數位,你到現場馬上有問題就看到,馬上就可以處理。基本上請我去,不會請我去喝茶、喝酒,一定是有困難的,所以我已經心裡面有準備,要怎麼解決那些不可能解決的問題。我常常覺得,我們被框架框住了,在一定的想法裡面去行事。常常你稍微往後、往旁邊一閃一下,你就會發現其實還有很多別的方法。我常常在找這個竅門,怎麼找到不常態的解決方法,所以常常出現的影像就有一點不一樣、有一點有趣。很多電影裡面,燈都是真實的燈,我只是怎麼樣把它呈現出更有魅力。我們每次拍攝前會放映一遍,所以我看它在車上呈現光的變化,然後我就想這個鏡頭大概怎麼拍攝。
Q:想請問賓哥,您在每個國家合作不同的導演,或者是在台灣也好,感覺都是非常遊刃有餘。在拍攝過程中,碰到攝影師跟各組會有一些問題或摩擦,導致拍攝可能很不順利。請賓哥分享該怎麼處理這種關係?以及怎樣才是一個好的攝影,平常是怎麼做自我的訓練。
李屏賓:好的光影,要自己訓練。我常常講我們要做一個影像創作的人,不光是攝影師或導演,都要練習看到美的東西,就是養眼,每個人有不同的喜愛、喜好,或者是對美的感覺,所以就會產生每個人不同的風格,這個要自己訓練。我也可以告訴你「最簡單最美,最真實最美」。怎麼樣讓這個影像變得很簡單又真實,它基本上就是最動人的,這是光影的部分。合作的部分,因為像吉爾導演,我合作很多部了,後面幾部我都比較晚去,但他會常常給我一些資料,所以我每次去都是嚇他們的,那個技術團隊都一直問說,李先先怎麼還不來?其實我也想去,但是我的費用有點貴(全場笑),所以幫他們省錢我就等到最後的時間才去。
我跟每部戲的合作,大概都這樣,能不勘景我就不看,因為我也替他們省錢,所以我自己要做很多功課,就是想像場景會是什麼樣子。他們給我的資料,我常常會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因為不要被帶著走。電影語言是國際語言,所以跟外國單位合作,其實不困難,困難的是他們怎麼相信你、接受你,怎麼信任,自己要有本事,他為什麼要找一個不同文化,不同語言的人合作,就是他覺得你有什麼。以攝影來講,你有什麼影像是絕對可以幫助他,可以不一樣。所以我們平常就是要訓練自己,如何不要在規範裡面去擺畫面、打燈,這是最基本的。因為這樣子,別人才會看到你。如果兩百位攝影師有兩百種影像,怎麼從兩百個裡面看到你?所以一定要找到一個自己喜歡,而且呈現出那種美感的影像方法。
我好像之前有說過那個心酸,人家對你不信任,然後到信任的過程是很心酸的。我第一次跟陳英雄(Trần Anh Hùng)導演合作,半夜導演約我在一個酒吧見面,在河內,下著小雨。他告訴我明天要開鏡,他說他們團隊想先不開鏡,可能晚兩個禮拜,問我可不可以?我說為什麼?他們說因為他們看了我的試拍,他們覺得不理想,他們懷疑我,大家都勸導演先不要開機,這個人可能不是你找的那個人,意思是可能會把我換掉。導演就問我「你覺得怎麼樣?」我說「是你找我的,你相不相信我?」他說「相信!」我說那我們明天開機,然後他考慮半天說「好,我回去跟大家說一聲。」然後晚上我們住不同酒店,他坐著三輪車走了,我在雨中走回酒店,一個晚上沒有睡,不知道明天怎麼面對開機。但是在經過一段時間合作以後,他就相信我了,覺得我做的事令他很滿意。所以那個過程,就是你要用自己的影像去說服別人,沒有別的方法。後來很相信了,你就可以做更多、更大膽的嘗試。
Q:因為LED棚有一些限制,比如說你剛才說的解析度及背景。在數位時代時,你會追求最數位,這一次的拍攝,你有沒有一種追求?比如說最虛擬?或者你會做一些獨特的、你自己追求的事嗎?
李屏賓:我才拍過第一次LED,沒有那麼多經驗。我今天來其實很緊張,因為在座很多比方Jeff就拍了一部,整部都是在LED棚裡面拍的電影。我想在座的人很多都有經驗,甚至經驗比我們豐富,但我們只是兩個人,就是告訴大家,我們第一次拍的時候,我們怎麼面對困難、怎麼解決這些困難,怎麼讓它最後呈現出來,是一個還不錯的影像故事。這個電影困難對不對?導演很困難,演員很困難,燈光很困難。只有一個演員一直在進行中,光影跟機器怎麼擺設,這其實是很有趣的一個挑戰。而且我們拍的時間非常短,請導演說一下那個拍攝的時間。
吉爾布都:我沒有要去做什麼挑戰,這個計畫本身就是一個挑戰。我們要如何用八天的時間來拍完這部長片,又只有一位演員,所以這個計畫本身就是在挑戰極限。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李屏賓:而且我去之前導演都準備好了,包括街邊的影像。他前期做很多技術性的工作,我去的時候從他那邊得到一些資訊後,我就大概知道我們這邊的可變性。其實這個片子比較有趣的是,它有一個頂上的投射,那片投射比較容易在玻璃上產生光影,回射在駕駛擋風玻璃上,我們也常常利用這個光影來呈現那個氣氛。這個頂棚的缺點是,它跟攝影機、跟演員距離,常常是相對的,所以很容易變成有焦點在畫面,這個是拍攝時要避免的,不然的話之後焦點會變得很清楚。
Q:請問導演,拍攝素材是有前後各220度的兩顆鏡頭,怎麼做兩個鏡頭之間的縫合?因為縫合兩個鏡頭的光影跟變形會蠻明顯的。
吉爾布都:這是後製的技術團隊用電腦去進行處理。大原則是必須要有兩個版本,一個側重前鏡頭,一個側重後鏡頭,這樣在拍攝的時候就可以運用比較大的範圍。
Q:請問導演,剛才說八天的拍攝,做了多少天的工作準備?以及為什麼這一次會想要挑戰LED的拍攝?
吉爾布都: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因為它是最重要的。為什麼會選擇在LED棚內拍攝。我覺得重要的一點是,我希望演員在表演上可以有更多的精確性。在棚內拍攝,我可以一段一段地停下來跟演員去做討論。第一個問題,如同賓哥說到的,他是比較晚才抵達加入。這些前製工作,如我們的影像素材、場勘這些全部的東西,都是我做的事前準備;花了大概三個禮拜至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Q:請問導演,是實景先拍,還是棚內?整部電影裡面行駛的路線,是不是在腳本裡規劃出來了?
吉爾布都:必須要先到真實的道路上面做拍攝,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不只是技術的層面,主要是對演員來說,他在真實的道路上體驗過開車的過程,所以他在棚內的時候,才有這個記憶。在實際道路上面拍攝時,才可以知道這個車子的體感,所以在進入棚內時,才會知道在真實道路上的感受是什麼。在LED棚內時,我們較注重的是演員的表現,我們會把鏡頭範圍縮小,有更緊湊的畫面和鏡頭,避免感受太多LED的感覺,而聚焦於演員本身。
Q:請問演員在實際的道路上也有進行拍攝嗎?還是他純粹是體驗?
吉爾布都:演員在實際上路時,我是有拍攝的。他在駕駛、講電話,這些我都有拍;大部分的場景,我在真實的道路跟在棚內都有拍,所以有兩個版本。這兩個版本的畫面都有混搭使用。最困難的部分,並不是要讓這個道路跟在棚內的技術達到一致性,而是演員的演技表現,如何維持在這兩種技術之間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Q:雖然只有一個演員,可是有很多場戲是這位演員跟其他人通話,其他人的通話是在現場直播,還是後配?
吉爾布都:你們聽到的所有聲音都是在現場拍攝的,一切都是現場完成,因為演員不可能獨自在安靜的環境中演出。有太多的互動、他要接電話等等,所以演員們晚上都在現場,他們和我在另一輛車裡,當場撥電話給在另一邊開車的主要演員交談,讓他可以有這種很真實、即時的反應。所有事情都是在現場進行,讓我也可以即時調整現場演出的問題。我們的收音師在車子裡面放了非常多不同的麥克風,他自己則躲在車內座椅後面來控制、管理收音。我們聽到的那個聲音,其實就是從車子裡面的音響喇叭發出來的,一切都在真實狀態中發生。對收音師來講,這也是非常大的一個挑戰。
Q:請教導演,您剛剛有提到在實際車拍現場,就已經有拍到您想要拍的畫面,進VP棚(虛擬攝影棚,Virtual Production Studio)對您來說有更好的好處嗎?還是有壞處?如果再拍一次,你會選擇進VP棚拍嗎?
吉爾布都:從第二個問題開始回答。當然,我覺得有過這次的經驗,我還是會想要在LED棚內拍攝。而我還是要強調一點,光是LED螢幕本身是不夠的,它還是必須要結合真實戶外的拍攝。回答第一個問題,比如說在道路上,讓我比較滿意的畫面是「速度感」。當有兩台車,尤其當你知道賓哥有變焦鏡頭,速度的效果是非常強烈的。因為兩輛車並排行駛而過,再加上長鏡頭,會產生非常強烈的速度效果,在攝影棚就做不到。如果我將攝影機放在相當低的位置,焦距相當短,而演員駕車靠近攝影機,真的在路上跑,我也會有很強的速度和透視效果。因此拍攝演員實際在路上的演出,能讓我感受到在路上所有的感官刺激。
另一方面,在攝影棚中,我可以非常精準地使用兩台攝影機,並在演員身上進行攝影機和光線等的移動,在攝影機移動和演技方面都非常非常精準。因此,將道路實拍跟棚拍混合在一起,最終得到的東西幾乎是完美的。我覺得比較重要的是,需要暸解這兩種技術的可能性和限制。當我知道實拍能做好的事情是什麼?從LED中得到最好的東西是什麼?把它們混合在一起,這對我來說才是最有效果的。
Q:實拍是請演員在現場一邊駕駛,一邊表演嗎?還是用拖板車開呢?因為剛剛說時速維持在80到100公里,在LED素材收集是最理想的狀態,如果演員是實拍開車,也是開這個速度嗎?
吉爾布都:確實這個演員是邊開車邊演戲,是用這麼快的速度在駕駛。有個小故事,通常在法國是不被允許這樣的拍攝,換句話說,會需要申請封路,我想在高速公路上拍,但不想封路,因為會影響周圍光線的真實狀態,而且這些高速公路是巴黎的交通要道。我當時去跟警察溝通這個拍攝計畫時,警察就跟我說「你不要跟我講,我什麼都沒有聽到,有什麼問題的話,就是你們自己負責。」這確實是非常困難的,演員必須邊拍、邊開、邊聽我講話。有時他在演戲聽不到我的聲音,會連續重演好幾次。我們會不時地把車停在路邊,這動作也是非常危險的。加上我們兩個都是個性強烈的人,所以我們就會在路上互相叫囂,吵完後又回到車上繼續拍攝,可是這也是非常有趣的,因為這爲我們創造了一種非常強大的能量。我非常的幸運,因為這位演員本身是一位很好的車手。他就是有辦法非常靠近有攝影機的車子,這是非常危險的,如果稍微一個不注意的話,可能就會相撞。這是一個蠻特別的經驗。
【結語】
關於台灣的電影,我其實是透過侯孝賢、楊德昌導演的作品來認識台灣。我以前所認知的台灣,就是很多Made in Taiwan(台灣製造)的東西,台灣對我來講就是一個未知的世界。突然間,這些電影人、這一代人,改變了世界對台灣的看法。我真的很希望你們能繼續拍出獨特的電影,不要去複製拍出太多美國模式框架的電影。這也是為了保存台灣電影的詩意與美感,要大膽地去做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