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暐 Dan LIN
製作開發/以項目開發與特許授權,開創電影的多元宇宙 |
2022-11-28 |
林暐,製片人、監製。出生於台灣,幼年移居美國,就讀哈佛大學企管碩士時進入華納兄弟影業實習,甫畢業即被延攬,由基層做起直至升任製作部資深副總裁。2008年創辦Rideback影業,操刀奧斯卡金像獎三項提名《教宗的承繼》、影史恐怖片最高票房《牠》、英國金像獎最佳動畫片《樂高玩電影》及《福爾摩斯》等特許經營電影,締造高達1500億台幣的全球票房。2015年被〈好萊塢報導〉選為好萊塢最具影響力的三十位製片人;2022年啟動Rideback Rise計畫,致力孵育多元種族的新銳創作者。
時間:2022年11月14日(一)10:00-12:3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講者:林暐
講題:製作開發/以項目開發與特許授權,開創電影的多元宇宙
文字記錄:彭湘
攝影:蔡耀徵
首先簡單介紹我的背景,我是好萊塢的製片人(Producer),稍後會跟大家說明製片人做些什麼。相信本週大家已經聽了很多來自導演、編劇、製片人等領域的專家,也瞭解這些角色怎麼樣各司其職。我今天會跟大家分享在好萊塢體制中,製片人做哪些工作,可能跟台灣有點不同,但或許可以從中學到能應用在台灣的部分。我從洛杉磯遠道來台北,特別希望能夠啟發下一個世代的台灣電影人,也讓大家瞭解我們電影界怎麼樣影響全球。
因為串流平台的出現,讓我們所拍的電影可以被全世界都看到,它也改變了大家對某個國家或某個地方的觀點。比如以韓國來講,增加了很多觀光客,連美國人對韓國文化、電影、音樂都非常有興趣,美國人也喜歡看韓劇。今天希望能夠啟發下一的世代的台灣電影工作者,希望台灣有朝一日也能夠跟韓國一樣,對世界文化發揮一些影響力。
好萊塢的製片人體制
我在台北出生,年紀很小就搬到美國,但我跟好萊塢沒有什麼淵源,從沒想過會以電影製片人的身分在好萊塢工作。我也不是念電影的,但好萊塢的優點就是無論你念電影或商業都沒關係,我們的工作都是「從做中學」。現在回過頭看,假如我知道將來要做電影、製片人,大概就不會去念商業,可能會去念藝術史或文學,這些是我後來才學會的東西。我大學念的是賓州大學,研究所則是哈佛商學院,我是在念哈佛商學院時,投入這個行業,一開始到華納兄弟影業當實習生,一路慢慢成為製作部門的資深副總。2008年,我離開華納後開始自己創業,做了非常多年,我的公司本來叫Lin Pictures,2018年時我把它改成Rideback,主要是想要反映公司這幾年來的變化。
好萊塢的體制應該跟台灣很不一樣,最好的解釋是製片人其實是「賣方」,我們就是將作品賣給「買方」。所謂的買方就是傳統的電影公司,像華納、環球或迪士尼,現在還有串流平台,比如台灣也看得到的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Apple TV。製片人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獨立製片人,自己出資,沒有任何財源支持自己的公司;另一種是以大型電影公司(Studio)為基礎的製片人,我就屬於這種。我的公司是環球影業(Universal Studios),這種型態則是由公司支付製片人的開銷,包含租金、員工薪資等。根據合約,我必須把所有案子優先給這間公司看(First-look Deal),讓他們來決定是否出資拍攝。有時他們會選擇投資,有時會拒絕;若公司拒絕,我就拿這個案子去找其他公司合作。
開場時我放給大家看的影片裡,並不是所有我製作的電影都跟華納兄弟或特定公司合作,我會跟很多不同的電影公司合作。當我去向某一家公司提案,但他們沒有接受時,我就會再去找別家電影公司洽談。有些狀況是電影公司持有某些故事或角色的版權,比如迪士尼影業是《阿拉丁》的版權擁有人,我在迪士尼製作《阿拉丁》時,當時我的母公司華納影業變得授權豁免,讓我能跟迪士尼合作,這是美國體系的運作方式。所以製片人就是賣方,我們銷售點子、劇本或提案,把影片賣給買方。
以電影來說,大家會看到演職員名單中有很多不同種類的製片人,我的職稱是「創意製片人」(Creative Producer),從概念的發想,一直到最終作品成片,我都參與其中,也可以說,我這個角色是一部電影的「執行長」(CEO),剛開始製作就是從我手中、我的想法開始的。從開始開發到快要完成的過程當中,我們會去聘請導演,找到導演之後,導演就會成為電影的執行長,主導影片的製作,製片人則先移到旁邊,變成第二順位的「營運長」(COO),理想情況下,大部分的電影都是用這方式拍成的。我都會跟團隊說,我不想在製作過程中擔任執行長,除非真的碰到問題必須要接手,但這肯定不是好事。因此,製片人最好一開始是執行長,是團隊中第一順位的角色,但當導演帶進團隊後,就讓導演接手成為執行長,製片人則退位成為營運長,兩者彼此配合。
實際流程大致為──製片人先找到想法,帶著這個想法聘請編劇,由編劇將想法實現,寫出劇本,接著團隊會針對劇本再進行編修。就像大家昨天有上彼得古爾德(Peter Gould)的編劇課,當完成劇本後,我們會跟編劇一起修改與調整,接著再聘請合適的導演。此時,電影製作就真的開始進行了。一旦聘請導演後,我們會跟導演一起討論劇本內容,進行選角,思考要找哪些演員。接著就可以將這個案子提給買方,讓買方願意出錢投資,再來便可以進行拍攝。進行電影製作的過程中,我們也會參與現場拍攝,拍攝完成後會跟不同部門合作,比如視覺效果、音樂,還有各個後製部門,比如剪接師等。一直到最後電影拍完,成品製作出來。上述所說的,就是創意製片人的工作流程。
製作過程中,製片人還有個很重要的夥伴叫做Line Producer(製片)。Line Producer每天都在拍攝現場,他們要跟工會合作,也跟妝髮、道具等主要部門溝通,他們會處理所有現場細節跟問題,再來跟我回報。參與一部電影製作的成員非常多,製片人跟導演是大家最常看到的名字,但其實我們必須集結眾人之力才能把電影拍出來。我的一位商學院教授話過:「有創新遠見的領導人,不覺得自己是最具有遠見的人,但他們會去打造一個環境,讓其他人有機會也願意創新。」所以去找到好導演,一個很具前瞻性的導演,身為製片人,我的任務是去打造一個讓整個團隊願意創新的環境,並讓整個團隊有這樣的環境可以獲得成功。
如何選定值得開發製作的作品
很多人會問我一個問題──你如何決定要拍什麼樣的電影?我想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太一樣。開始擔任製片人前,我分析過自己喜歡的電影類型,分析後我發現這些電影有三個共通點。第一,電影中的英雄人物有清楚的行為動機;第二,這個英雄要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第三,有個讓人振奮、發人深省的明確主題。很多人想知道能夠拍《樂高玩電影》(The Lego Movie)這種老少咸宜電影的製片人,怎麼能拍恐怖片《牠》(It),然後又可以拍音樂片《阿拉丁》(Aladdin),又或者是比較嚴肅的題材《教宗的承繼》(The Two Popes)。表面上,大家可能覺得這四部片太不一樣,但如果從我剛剛所提的這幾個重點,也就是所謂我的「篩選要件」,就可以找到它們的共通點。
首先,以《樂高玩電影》來說,主角艾密特住在樂高城市Bricksburg,面對邪惡企業Lord Business入侵,他的任務就是要拯救這座城市。可以看到電影發生在一個新奇的世界,是大家從未看過的動畫風格,有西部牛仔,還有非常令人振奮、前所未見的視覺特效。這個主題令人振奮,講述一個普通小人物怎麼從平凡走向不平凡。
第二,以恐怖片《牠》來說,大家知道片中的英雄人物是青少年,他們的行為動機是因為邪惡小丑潘尼懷斯,讓大家陷入恐懼中。這部片進入的新奇世界就是緬因州,這是個大家過去沒看過的鄉下地區。而它也有一個非常清楚、令人振奮的主題──一堆輸家如何團結在一起而成為英雄?
第三,《阿拉丁》的主角是一個鄉下長大的農夫,卻愛上了一位公主,因此他的目標就是如何突破階級門檻,贏得公主芳心?同時故事中還有一個精靈希望能脫離祂的瓶子,重獲自由,這就是角色們的動機。新奇的世界就是一個極具中東色彩的地區。這個故事主題強調的是──你的內心遠比你的外在形象重要,而且有力量。
透過這些篩選條件,身為製片人的我可以決定,我比較喜歡哪些電影、比較不偏好哪些電影。不管看哪些電影或劇本,我都會問自己,它有沒有滿足我剛剛所說的這些條件。接下來我想要提幾個案例。我想先談的是在這些案子中,最大的挑戰在哪裡?要克服哪些問題才能讓電影走向成功?
《樂高玩電影》推動創新需要善於傾聽及勇於犯錯
我們的第一個課題是,所謂的「樂高電影」是什麼樣子?沒有人知道,因為我們從來沒看過樂高電影。第二個課題是,過去也沒有任何的電影把真人(Live Action)跟動畫(Animation)整合在一部電影中,那麼我們有沒有可能成功地把這兩個非常不同的媒介整合在一起,並且讓它們感覺是一體的?還有第三個挑戰是,會不會多數人覺得樂高電影是適合年齡層很小的觀眾?很多小朋友喜歡玩樂高,但進入青春期就開始玩電玩,開始喜歡異性,再也不玩樂高了,這會是個問題,因為主要看電影的觀眾,就是這些每週末進電影院的青少年。如果連他們都不看,還有哪些觀眾想看?最後,還有最重要的議題,樂高是個刻意抹去故事線的玩具,它本身的立意就是讓使用者在玩的過程中,創造出自己的故事。沒有故事線,又該如何創造一部電影?我們要面對的挑戰是,它不像《變形金剛》已經有了很清楚的故事線,樂高過去沒有特定的角色、故事或歷史。
後來如何解決剛剛所提到的問題呢?首先,這跟我的兒子Miles有關。五歲的Miles非常喜歡玩樂高,我發現他玩的時候會做些小玩具,然後對著玩具自言自語。我很仔細聆聽他在說什麼,Miles玩樂高時,他的想像力一直在發酵,遠遠超過單純的樂高。大家看這些海報上積木的影子,看起來只是簡單的積木,但這些影子卻捕捉了孩子跟樂高互動時,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因此我覺得如果拍部電影可以捕捉到這樣的影子,抓到孩子無窮無盡的想像力,這就是魔法所在。
我開始想要如何取得樂高的發行權及所有權?樂高公司是一間非常成功的家族企業,由一個家族所擁有,是間丹麥企業,位在比隆(Billund)這個小城鎮。如果大家去過丹麥比隆會發現它很特別,它就是座樂高城,有最原始的樂高工廠、主題樂園,還有教堂、酒吧,附設樂高餐廳的樂高飯店。如果大家看過《巧克力冒險工廠》(Charlie and the Chocolate Factory)就可以想像,它真的就像故事裡的巧克力城一樣,只是變成樂高積木城。我到比隆去爭取樂高電影的版權,在他們的辦公室裡隨處都看到這句話:「Only the best is good enough」(只有最好的才夠好),這是樂高創辦人Ole Kirk Kristiansen常說的話。
2008年,我到這裡跟樂高公司高層見面,我們當時要回答的問題是──為什麼要拍一部跟樂高有關的電影?而且,我們不只希望它跟樂高有關,還希望就用品牌作電影片名,電影片名是《樂高玩電影》(The Lego Movie),這件事對樂高公司來說也是有一定的風險,它的成敗會影響整間公司與員工。它是全世界第三大的玩具公司,每年銷售成長率高達25%,為什麼要製作《樂高玩電影》?當時我告訴他們,我希望能夠捕捉孩子的想像力;我也反問他們,是否有什麼問題?要取得版權,無論是玩具或書的版權,當所有權在別人手上,而你想要放在電影中時,有個重要的關鍵便是去聆聽對方。我聆聽樂高的高層,他們提到有個最大問題就是所謂的「黑暗年齡」(Dark Ages)。什麼是黑暗年齡?就如同我剛剛提到的,當孩子進入青春期,他們就遺忘了樂高玩具。我告訴他們,如果我可以讓黑暗年齡的孩子也願意看這部電影,而且跟樂高做連結,你們願不願意授權?他們對此就感到有興趣。
下一步是如何找導演、編劇來製作《樂高玩電影》?我後來看到《食破天驚》(Cloudy with a Chance of Meatballs),很喜歡它的拍攝方法。這部電影改編自一本書,但這本書約莫只有十頁,目標讀者也是小孩,導演跟編劇改編得非常成功,是個非常具有創意、想像力十分瘋狂的電影,並且把一本沒有明確故事線的書拍得很好看。因此,我便覺得這兩位導演跟編劇菲爾羅德(Phil Lord)及克里斯多福米勒(Christopher Miller)應該會非常適合。於是我就帶兩位編導到聖地牙哥的樂高主題樂園,並請他們把相機帶來。當時他們還不知道我的用意,當他們進到樂園時就明白了,因為樂高樂園裡面有很多大型建築,全都是用樂高積木蓋的,我請他們把相機拿出來拍下這些建築,試著揣摩樂高電影該有的樣貌。在那趟樂高樂園體驗後,他們便開始對這部電影有興趣。
後來我也找了澳洲公司Animal Logic幫我做視覺呈現,我希望視效公司可以告訴我,如何能用樂高積木呈現水面的樣貌?也開始去處理一些關鍵課題,比如動畫與真人的結合,我們先做了一件很簡單的事,這張投影片並不是威爾法洛在《口白人生》(Stranger Than Fiction)的劇照,我們把原來的劇照透過CGI合成一個樂高人物在他手中,感覺一下它的效果,也就是我們所想要知道的──真人跟動畫是不是可以有很好的結合?接下來我們來看一段影片。(播放影片LEGO Blur Test)
剛看到的是我們拍的一個短片,目的就是要看看樂高電影會長什麼樣子?我跟一間洛杉磯的特效公司合作,委託了兩位導演來拍這部短片,當時大家都不認識他們,但他們後來都在好萊塢成為很知名的導演,一位是提姆米勒(Tim Miller),後來導演了《惡棍英雄:死侍》(Deadpool);另外一位是傑夫福勒(Jeffrey Fowler),後來執導了《音速小子》(Sonic the Hedgehog)。我們在傑夫家的廚房拍攝,接著用電腦製作,其實它拍起來是很真實的,並不像卡通,我們就是用這部短片讓大家看到樂高電影會長什麼樣子,如何結合真人與動畫,通過短片回答一些問題、突破一些障礙。
之所以跟大家分享這個內容,是因為華納兄弟影業當時有點擔心樂高電影的票房潛力,也請尼爾森市調公司在2009年做了一個調查。他們把我提供的一句話、電影的重點摘錄,拿去詢問上千個受訪者,看他們對樂高電影有什麼反應。大家可以看到有人說票房潛力或許不小,但也不會是鉅片,大概是中等規模,不過樂高電影最後比預期的更加成功。之所以會跟大家分享這點,是因為其實要做創新的事情,有時候市場調查、市場研究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當受訪者被問到樂高電影,並用一句話回應時,他們其實是完全沒有概念,不知道電影會長什麼樣子。也就是說,當他們沒辦法想像電影的樣貌,我們非常可以理解他們不會對電影感興趣。雖然當時公司有做市場調查,但大家如果要做任何創新的事情,我的建議是,你要預期市場調查沒有辦法去幫你要做的事情掛保證。
第二個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的編導菲爾羅德和克里斯多福米勒,他們跟亞洲人的想法很不一樣,他們會覺得要「Fail often. Fail fast」(勇於犯錯,快速累積失敗經驗)。在開拍前他們做了很多嘗試,他們覺得要打造一個安全的創意空間,可以去測試、實驗不同想法,設計不同故事,看看行不行得通。因為已經失敗過很多次,當成品真正推出來時才能一舉成功!這是我從他們身上學到的精神。另外一個我還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是,如果當你聽到一個點子,不會感到有點緊張的話,它就不夠創新。也就是說,如果想要做些嶄新的事情,你會感到有點擔心、害怕。他們的想法是,假設你聽到什麼而感覺有點緊張,就表示你正在推動創新,有緊張的感覺是沒問題的!(播放影片LEGO Animatic)
剛才大家看的這段是樂高電影的第一個版本,裡面的對話講得很快,不太能理解他們在說什麼,但我想要給大家看,因為當時第一部片就是用這種方式呈現,我們發現沒有人想看,所以後來樂高電影跟這段影片很不一樣。這就是我要講的,有的時候要先失敗,而動畫的優點就是可以先手繪出來,讓觀眾看看他們是否想看。這裡的故事線是艾密特的媽媽被綁架,他要去救媽媽,但觀眾沒有想要看這個故事,觀眾覺得艾密特是媽寶,覺得他不夠強悍,不喜歡這個角色。後來我們就從頭開始,這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除了失敗,還有實驗。比如露西的角色設計,這是角色最早的設計(指投影片),我們試了大概一百種不同的設計,失敗一百次後才設計出露西最後的樣子。
再來,我想要講團隊文化,我們要打造什麼樣的團隊文化?我們來看一下樂高電影團隊工作的樣子,讓大家感受我們在拍片時的樂趣。一個製作團隊的文化,其實會影響到實際的作品,我們在拍片時非常享受,這種快樂的感覺也呈現在作品中。從照片可以看到,我們常在休息時玩手足球,大家一起過萬聖節、生日派對,特別製作樂高生日蛋糕。我們相信三種價值「創意、合作、社群」,當這三個價值重疊時,就能打造偉大、成功的內容。《樂高玩電影》後來在美國剛上片就有6,900萬票房的好成績,我們的製作成本是6,300萬。以上是樂高電影的例子,如果有任何問題,等一下可以發問。
《福爾摩斯》找到彼此有火花的對手演員
接下來我要分享的另一個例子是《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當時面臨的挑戰是拍攝一部1887年寫下的舊作,如何重新呈現這部作品呢?它不只是很古老的一本書,也曾翻拍成影集跟電影。因此對我們來說的挑戰便是,要怎麼讓它煥然一新?當時我們找了一位漫畫家來畫成漫畫,他的繪畫風格就像克里斯多福諾蘭的《蝙蝠俠》電影,我們便把這本漫畫作為銷售工具給電影公司看,新的福爾摩斯可以用什麼方式呈現。後來我們找導演時也碰到了挑戰,當時雖然已經有劇本,但卻沒有人願意接導演,主要是大家覺得這部作品很舊。
後來找到了蓋瑞奇(Guy Ritchie),他是編劇也是導演,當時並不是他的職涯巔峰,那時他剛拍了《搖滾黑幫》(RocknRolla)。邀請他是因為他對素材有很新穎的觀點,但當時他不是好萊塢炙手可熱的導演。找到導演後,下一個挑戰則是要如何找到彼此之間會有火花的主要演員。小勞勃道尼是非常出色的演員,他的個性很鮮明,確定由他演出福爾摩斯後,我們面對的挑戰是要如何找到飾演華生的演員?有很多大家覺得可以找的知名演員,但他們跟小勞伯道尼對戲卻不一定行得通,後來找到裘德洛,他剛好能夠跟小勞勃道尼配成一對。籌備電影時的選角,看兩個演員間是否能有火花也非常重要,重點不只是找到知名演員,而是演員彼此之間是否有火花。
《牠》、《阿拉丁》、《教宗的承繼》不同類型製作案例面臨的不同挑戰
《牠》這部電影改編自很久以前出版的書籍,超過1000頁,曾在1990年拍成電視電影。這是一部恐怖片,但主角的是小孩,這部片的一大挑戰是,這種由小孩主演的電影能夠吸引成人觀看嗎?再來是尋找導演人選時也碰到了難題,剛開始找的導演是凱瑞福永(Cary Fukunaga),但電影公司不想跟他合作,主要是覺得這位導演拍的電影比較是獨立製作電影,於是就把他換掉了。我們後來才找到了安迪馬希提(Andy Muschietti)來執導這部片。不知道台灣體系是如何運作,在美國,有時出資方或買方會要求團隊的人員變換,而我們就必須要因應他們的意見來調整。
以《阿拉丁》為例,這是來自迪士尼的動畫,在過去版本中精靈的角色是由羅賓威廉斯飾演。我們就要去思考,有沒有人可以比羅賓威廉斯演得更好?後來,我們找到了威爾史密斯。為什麼選威爾史密斯?我們覺得他演喜劇的感覺會跟羅賓威廉斯很不一樣,這麼一來大家才能忘掉羅賓威廉斯的版本,並且去適應威爾史密斯的版本。大家如果有看過動畫電影《阿拉丁》,就會知道它在描繪女性的故事線是蠻過時的,片中的主角茉莉公主就只想要結婚而已,但這樣的觀念已經過時,改編時就要思考如何調整讓女性的角色可以被突顯。
第三個挑戰則是找中東演員,而且要能演、能歌、能舞,後來我們找到的是梅納馬蘇德(Mena Massoud)。實際上要找到可以演、跳、唱的演員就已經十分困難,更何況還要是來自中東的演員。再來則是精靈的角色外形,有些人剛開始並不喜歡精靈的模樣,我們要如何將動畫版精靈變成真人版?我們碰到了視覺呈現的挑戰。以上就是《阿拉丁》真人電影拍攝時所遇到的挑戰。
接下來的案例是《教宗的承繼》,這部片主要來自於我的一個發想,我認為世界上最有名的人大概就是教宗方濟各了,因此就想是不是可以拍他的故事,將他跟英雄電影中的主角做類比,比如美國隊長、超人這些英雄角色。雖然教宗方濟各是非常有名的一位領袖,但要如何拍他的故事呢?我們剛開始拿的是劇場劇本,只是兩位男主角的簡單故事,我們遇上的難題便是有沒有辦法把這故事改編為電影,超越原本只在舞台上演出的故事。此外,因為教宗方濟各來自阿根廷,我們也希望導演是來自南美,第二個挑戰就是要找到適合的南美導演,後來請了費南多梅雷萊斯(Fernando Meirelles),不曉得大家有沒有看過《無法無天》(City of God)這部片?這是我最愛的作品之一。他是非常適合的導演,但他在巴西太有名了,堪稱巴西的史蒂芬史匹伯,就在我們聘請他不久後剛好是巴西奧運,巴西政府找他籌備奧運。也就是說,我們雇用他之後,他卻沒有時間,當時我們又找不到替代人選,於是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等到導演的檔期。
此外,前面一直提到非常重要的就是選角。首先,這兩個主角要跟教宗長得很像,我們選了強納森普萊斯(Jonathan Pryce),因為他跟教宗方濟各可說是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另一位是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如果這兩位主角不願意演出,我們沒有其他備案人選。拍攝真人故事會遇到的主要難題,就是找到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演員。幸好強納森普萊斯長得很像教宗方濟各,我們在羅馬和阿根廷拍攝時,民眾還把他誤認為教宗,希望強納森可以為他們祈福。拍這部片時我們還遇到的另一個挑戰是,梵蒂岡不願意讓我們取景,因為那是非常神聖的宗教寶地,他們不開放外人去拍攝,我們必須重新搭景來重現梵蒂岡大教堂,非常昂貴的製作預算。
製作電影續集的心法
談到拍續集電影,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個人看法。通常電影獲得成功時,就會讓大家有很高的預期跟期待,要如何能夠讓續集比得上第一集呢?你得常常問自己一些問題「我真的可以創造一部能跟首集比擬的電影嗎?」「為什麼需要再繼續闡述這個故事呢?」以《福爾摩斯》來說,它的續集比較容易,因為反派莫里亞蒂教授還有很多可以說的故事。假如第一集拍得不錯,就可以將莫里亞蒂教授想成《蝙蝠俠》中的小丑,與主角之間有著緊張關係,有足夠劇情可以衍生發展。
至於《樂高玩電影》的續集,第一集主要是講父與子,如何修復破裂的親子關係。除了父子,我們還可以看看兄妹之間,所以續集可以拍兄妹間一些有趣的故事。《牠》也有拍續集,第一部談的是青少年,原著中本來就分了兩個故事,所以後來拍了第二部,也就是主角長大成人後的恐怖故事。
成立製作公司Rideback的運作機制與願景
我想聊聊製片人的整個工作流程,剛開始我提到Lin Picture是我公司原本的名稱,後來我才把名字改成Rideback。為什麼會有自己的公司呢?主要是我們希望能擁有自己的製作中心,並且在這裡聚集很多創意人才,讓我們用不同的方式來說故事,因此從2016年起我就積極地透過Rideback來做這件事情。我們買下一個位於洛杉磯舊菲律賓城(Historic Filipinotown)的廢棄郵局,從照片中可以看到,這是剛買下的模樣。當時我走進去就只能去想像它未來會是什麼風貌,後來經過重新裝潢設計,將它變成一個創意中心。
大家如果來到這個園區,看到的是3,500平方呎的空間,很多藝術家、導演、編劇、影劇人才都在這裡。很多好萊塢製作公司裡面都會有星巴克咖啡進駐,因為我來自台灣,非常希望這裡可以喝得到珍珠飲品,所以我們是唯一有珍珠奶茶的製作公司。為什麼會改公司名字呢?Rideback指的是西部牛仔很重要的核心文化,當你跟其他牛仔一起出去,如果有一個人落後或落地,一定會有人回去幫助他重新回到馬上,然後大家再一起向前走。這種共好的概念就是我想延續的,因為每個人在創作過程當中,一定會有從馬上摔下來的可能,創意工作就是如此。而今我們創造的這個社群就是當有人掉下來時,馬上有人會幫忙他重新站起來,所以公司就取名做Rideback。
我們希望藉由這個園區可以傳達一種「梅迪奇效應」(The Medici Effect)。梅迪奇效應指的是當你把各種不同背景的創意人才放在一個空間時,會有一種魔法開始發酵。我們園區裡有來自澳洲、韓國的動畫團隊,還有樂手、演員、導演、編劇等,都在這個園區當中工作。我們希望創造創意的社群,特別強調的是「社群」(community)這個字。這個園區舉辦了很多活動,尤其在疫情趨緩後,很多人都來參與我們的活動。我們辦了非常多講座,請有名的導演、演員、編劇來演講。這是個活力四射的創意空間,來自各行各業的人談他們在做什麼、分享他們創意發想的過程。有些人已經頗有成績,也有一些新生代,我們提供這樣的空間,讓大家一起在這個社群中共同學習與互動。
Jimmy O. Yang是非常有名的脫口秀喜劇演員,他是個華裔美國人,早期還沒這麼出名前,他經紀人主動打電話跟我們說他剛出了一本書,但當地書店不願意幫他推銷。於是我們就決定幫助他,特別邀請200位網紅來聽他的表演,接著幫他推廣這本作品。這是最近我們做的活動,知名華裔主持人Lisa Ling特別來談美國反華的歧視現象,我們也做了一些社會議題推廣,尤其在疫情期間,種族間的壓力提升不少。我們希望能跨越類型,同時也希望把亞裔及非洲裔創作人才結合在一起,因為「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反亞裔仇恨」(anti-Asian Hate),是兩個與種族有關的重要社會運動,因此希望將這兩個族群放在一起。總之,我們的專長與願景便是希望能創造具全球主流吸引力的文化活動。
我們也製作一些電視影集,有些接下來在台灣也可以看到,像最近的計畫就是跟迪士尼合作的《鬼屋》(The Haunted Mansion),它跟迪士尼樂園的一個遊樂設施有關;另外我們還在推動一個與Netflix合作的項目《降世神通》(Avatar: The Last Airbender),是動畫改編成真人影集,採用了虛擬攝影棚(Virtual Production)的技術。還有我們希望將游朝凱(Charles Yu)的書〈內景唐人街〉(Interior Chinatown)拍成影集,我們也要重拍《終極保鑣》(The Bodyguard)以及預計在夏威夷開拍的《星際寶貝》(Lilo & Stitch)真人版。
剛分享《樂高玩電影》製作幕後時也有提到,我們強調的就是創意(Creativity)、合作(Collaboration)、社群(Community),當這三個C結合在一起時,肯定能有非常好的內容跟故事。這是我們公司很獨特的做法,我們有個所謂的「Rideback Collective」的群體,推薦大家在台灣也可以在自己建立的社群裡做這樣的事情。它的運作方式是由一位電影人帶領,像這就是由Meg LeFauve帶領,她是參與過《靈魂急轉彎》創作的電影人。現場有來自不同背景的電影工作者,大家都是以志工性質來進行參與。我們會怎麼做呢?其實就像個內部編劇會議,一個月一次或兩次,當有人打電話給我,說明他碰到了什麼創作問題,比如故事、大綱、劇本、拍攝等碰到了問題,詢問我是否可以協助。此時,我們就看社群夥伴們有誰在,接著就聚集在一起幫助這位卡住的夥伴。我們的理念是,如果他人有幫助到你的作品,那麼你也要去幫助別人,概念非常簡單。有哪些群體成員不是祕密,但討論內容涉及工作則須保密。
我們有一套嚴謹的流程,很多是來自Meg在皮克斯的訓練。一開始我們會有像Happy Hour的時間,喝個一、兩杯,吃頓飯,需要獲得他人幫助的人要請大家吃飯,然後所有的人都會幫這個成員。Meg怎麼帶領這個群體呢?如果你是需要大家協助的人,那麼第一個小時你不能開口說話,只能聆聽,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要做到是非常的困難。你將需要幫忙的電影帶進來,但第一個小時沒辦法說話,當其他人在談你的作品時,你自然會產生防備心,可能會想要反駁、想為自己辯護,但你沒辦法;這樣的機制就是要逼迫你聆聽。前面我分享過,聆聽非常重要,當你想做一部片時,一定要聆聽他人!在這個機制裡非常強調傾聽,要獲得其他人對電影的回應與建議,第一個小時一定要聆聽,之後你就可以開口了。這是個很重要的過程,很多片都是通過這樣的團隊運作與流程發展出來的。
我們也將這樣的模式稍微做了點調整後,應用在電視影集上。影集開發中有所謂的「孵化器」,其實就是將科技業的做法放在創意或創作上。我們的目的是希望協助下一個世代,尤其那些未被充分代表、重視的電視編劇,一般來說多半是有色人種。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在美國,我們會碰到的一個挑戰是,假設你不是社會主流,比如不是白人男性,你要在好萊塢成功就非常困難。你長得不一樣、行為舉止不一樣,就不是主流體制的一份子。所以我們更希望可以幫助有色人種、不同性傾向、少數族群等等,在好萊塢獲得成功。我們已經做了好幾年,把這些編劇分組,比如曾經參與過電視劇,但沒有創作過自己影集的編劇,好比資深編劇彼得古爾德,他會有合作的編劇,我們希望幫助年輕的編劇成為下一個彼得古爾德。我們還會幫年輕編劇跟導師配對,由資深編劇去教年輕編劇如何寫得更好,然後我們同時也透過剛剛談的機制彼此幫忙。
總結來說,我們提供兩個層次的支援,第一個是導師制的方式,另一個則是團體支持與回饋,這也是在台灣可以參考執行的做法──組成編劇小組,彼此相互幫助,再尋求一位導師協助整個流程。其實這很類似Braintrust(皮克斯智囊團)的運作,只是將它應用在影集創作,後來就因此產出了非常多不同的案子。我們團隊以此模式發展過的作品,包括《內景唐人街》,原著作家是游朝凱,我們想將它拍成影集,找來Jimmy O. Yang、Ronny Chieng演出,然後找了紐西蘭導演塔伊加維迪提(Taika Waititi)執導試播集。還有《降世神通》,這個案子也非常獨特,所有演員都是亞洲人或亞裔,像是亞洲版的《冰與火之歌》。我們也成立了一個非營利組織,持續推動有色人種與少數族群,在主流社會、好萊塢中創作內容。
在美國少數族裔要成為主流非常困難,很多人還是有刻板印象,覺得亞洲人不好笑,我們要打破這樣的刻板印象並不容易。像是在美國非常成功的印度裔喜劇演員Hasan Minhaj,願意來這裡回饋、教育下一代,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我們大概每三個月會邀請客座講師來開設論壇,我認為這真的是在台灣也可以做的事。不一定一年一次在金馬電影大師課才做,也可以自己辦理小型論壇。另外我們也很重視回饋當地社區,這就是跟洛杉磯市長合作啟動的一個娛樂基金,希望能讓好萊塢少數族群獲得實習機會。因為在好萊塢闖蕩還有個難題是──你要找到第一份工作並不容易,要拿到有支薪的第一份工作也不容易。希望透過基金讓更多少數族裔躋身好萊塢,讓好萊塢的決策團體中有更多少數族裔成員,這就是我們所啟動的計畫。
還有一個計畫我也非常的喜歡,園區旁有間洛杉磯第一代移民小學,在每個學期會有十位五年級的學生入選,由我們教他們如何寫劇本,最終完成五頁就好。我們請知名編劇教小朋友如何撰寫劇本,到學期末,則邀請知名演員在學校演出他們創作的劇本,給所有的學生以及他們的家長看。這些受邀演出的演員都嚴肅以待,因為孩子非常誠實,如果你不好笑他們就不會笑,所以這些演員常常都手心冒汗、非常緊張!被問到為什麼?他們說要在孩子面前演出非常不容易,因為孩子只說實話。上述案例是讓大家看到,我們不只拍電影,也希望回饋當地社區、回饋下個世代的影視從業人員。很多來幫忙的講師都告訴我,他們來這裡得到的比給予的更多。重點是我們如何運用自己的超能力?現場的每個人都有說故事的超能力,我們可以用這樣的超能力來做好事,我們就是這樣不斷地幫大家開啟更多的大門。
在台灣的大家不一定知道,在美國種族歧視還是很嚴重的問題,真的要透過故事才能促成實質改變。當你有機會看到很多作品的主角是長得跟你一樣的人、也有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看到更多元的文化才能夠促成改變。在剛剛影片中所看到的活動為期兩天,第一天,讓八位喜劇新秀在上百位好萊塢重量級公司代表面前表演,表演結束後就有好幾位跟這些公司簽約了。第二天,我們讓這些亞洲喜劇演員同台演出,這些演員雖然都做脫口秀,但卻從未一起表演過。我們希望讓大家看到,事實上他們可以一起打造成就,並不是其中一位亞裔演員成功,就會排擠另一位的機會。
對少數族裔來說,他會覺得要保護自己的戰場,而為了取得一個位置,彼此之間是競爭關係。然而我們想呈現的是,其實空間非常大,可以讓人人都有位子,當一個亞洲喜劇演員愈成功,就可以幫更多亞洲族群打開機會。在這兩天結束後,好幾位喜劇演員來感謝我,因為他們過去面對電影或其他表演機會,都呈現競爭關係,像是在搶同個角色。不過,當他們同台表演後,才知道團結是力量,事實上整個市場並不是只能讓一個人成功,或是只讓一位亞裔編劇或導演成功。因此今天也想要鼓勵大家,我們可以有非常多成功的亞洲創作者,不只是在台灣,在全世界都是如此。現在開放問答,我從洛杉磯遠道飛來這裡,很想跟大家互動,有任何問題都請踴躍提出來!
【學員提問】
Q:做項目開發有時被當作算命師,同事可能會問你,這部作品會賣嗎?我們開發作品時經常都花上很長時間,開始籌備到上映,前後可能長達六年之久,這段期間市場也一直在變化。很多項目是從創意製片人開始的,你有什麼開發內容的心法可以跟我們交流?
林暐:剛剛和大家分享了很多我參與的電影,應該可以感覺到我不是在想「觀眾想看什麼?」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想看什麼?」如你所說,真的不知道觀眾三、五年後的喜好會是什麼,比如我在《牠》還沒上映時,美國就曾出現很多人穿成小丑去嚇人的現象,我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巧合。當時只是單純覺得我很想看到這個故事變成電影,因為自己熱愛這個故事,相信觀眾也許也會喜歡。
今天身為一位製片人或電影人,你一定要活在現實世界裡!絕對不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寫故事,你必須走入社會,並且去跟年輕人連結。你要看各式各樣的電影,包含你不想看的也要看,要知道什麼東西是有趣的、什麼是大家沒有感覺的,也要知道普羅大眾的口味,這都會影響你想做的電影,但是你絕對不能以「這個電影應該很多人想看」為拍片理由,因為世界改變得太快了!作為製片人,我所做的便是,盡可能從社會上吸收各種能帶給我影響的內容,說自己想說的故事。
我想每個成功的編劇跟導演,他們也都會告訴你,他們的創作都是心裡想說的故事,沒有辦法只是取悅外界。
Q:剛有談到您需要根據項目性質找合作的導演,請問在選導演時要如何判斷是否合適?
林暐:這是個好問題。有些是跟導演過去的作品有關,也要看是製作哪一類型的電影。譬如,漫威有很好的製片人及視效團隊,他們就不一定需要很擅長視效的導演,反而希望導演有個人風格,比如《雷神索爾》就雇用紐西蘭導演塔伊加維迪提,即使他從來沒有做過視效電影,但製作團隊本身有非常堅強的技術。所以有時候導演其實是要能跟團隊互補的,當然我也會聽一下這位導演為什麼想拍這部電影。
我過去也曾犯過錯,有個導演告訴我他想拍的原因是什麼,而當時我覺得自己可以改變這個導演。也就是說,我並不是完全同意導演所說的東西,而我覺得可以在過程中改變他的。告訴大家,這絕對失敗!我認為,最有用還是在和導演第一次碰面時,就仔細聆聽導演跟你說的話,因為那時從他口中所說出的話,就是他最終想拍的電影。我可以再舉個例子,很多人不知道為何選蓋瑞奇拍《阿拉丁》,其實是有幾個原因的。第一,我知道他的家人很希望他拍這部片,蓋瑞奇在事業巔峰時,他拍的很多電影都是限制級,因此自己小孩都不能看,這讓他很想拍一部孩子可以看的片。另外,我也知道他太太跟孩子都很喜歡原本的阿拉丁動畫以及音樂劇。今天假如是家人希望你去做一件事情,這會是個很好的動力。
第二個原因,蓋瑞奇拍動作片的風格非常明確,我跟他談《阿拉丁》時,他說他想將動作片的風格放進電影的歌舞中,讓舞蹈能夠更生動。他也曾告訴我,希望用福爾摩斯的預視來拍這部片,他想拍出福爾摩斯與別人打鬥時的視角,讓觀眾看到福爾摩斯有一種先看到對手動作的能力。簡而言之,他通過視覺告訴我他將如何呈現福爾摩斯。我一直希望找到的導演是,可以讓我清楚地看見創新的視覺風格。我想在台灣也是一樣的情況,每位導演在拍片前,一定要先提供自己的視覺作品。在疫情前可能還不是那麼普遍,但現在幾乎是必要的了,因為我們經常是先視訊見面,你如果在線上花一個小時只是跟對方談話就不太有趣。很多導演會在提案時提供作品集,我會很仔細地去看視覺作品,就像我前面強調的,導演在第一個會議跟我講的話,就是他真正想做的。
Q:很高興聽到您的經驗分享,很具啟發性。想問您最後分享園區裡創造了一個創作社群,並且讓美國少數族裔可以被看見。在台灣,我們也一直想被國際社會看見,不曉得透過您的經驗,有沒有什麼方法或洞見可以跟我們分享?以及我們要怎樣為全球創作內容?除了還是要照顧在地觀眾,我們如何同時讓全球觀眾也想觀賞這些作品?
林暐:我得小心一點回答,因為我對台灣市場及整個體系並不是這麼的熟悉。不過,我所看到的一些成功案例中,很多時候是來自政府出資或補助的方式參與。比如韓國、美國政府都會提供一些賦稅優惠,澳洲也是如此。聽起來可能有點奇怪、有點爭議,但去思考到拍片的成本,其實需要政府有一定程度的補助,無論是透過資金或賦稅的優惠,否則沒有辦法拍出這麼多可以進到國際市場的作品。
當然我要再強調一次,我對台灣整個體制不熟悉,但我去看到其他成功國家的案例,最為人熟知的是南韓的案例。他們的政府非常相信「軟實力」,他們相信透過投資電視和電影,能夠改變韓國在全世界心中的形象。因為對台灣的體制不瞭解,我想政府可以有更多的作為,因為台灣國內市場真的太小了,如果電影只是在台灣很受歡迎,在經濟效益上並不划算的,我們必須想辦法將作品推向國際,這當然需要政府的支援。
Q:台灣的電影產業近年一直希望能做調整,對商業片來說,希望不要那麼以導演為中心。您剛才好像有談不同的製片人角色的工作內容,而製片人也是當作品榮獲最佳影片獎時那個上台領獎的人。想進一步瞭解各種製片人的角色,如何分工與協調?
林暐:所謂的製片人(Producer)跟監製(Executive Producer)這兩個角色,確實會讓人混淆。在美國,電影最重要的職位就是製片人,在電視製作中最重要的職位是監製。在電影產業,我做的是「主創意製作人」(Lead Creative Producer),掛的是製片人(Producer)。另外還有的職位是製片(Line Producer)會負責跟各個部門合作,協助主創意製作人,他們也可能掛監製(Executive Producer),另外出資者也會掛監製(Executive Producer)。所以Lead Producer是P,Executive Producer是EP,通常是第二順位製片人或出資者。
以上是美國的系統,剛剛你提到台灣好像常以導演為主,在美國有時也還是會這樣,尤其是一些大導演,比如馬丁史柯西斯,還是有些以創作者為主導的電影,情況可能跟台灣類似。不過像漫威就會是以製片人為主的電影。一般以製片人為主導的電影,大多是有潛在IP的作品,可能是一本書、漫畫、玩具,現在在美國這個概念愈來愈普遍。總之,當作品是來自一個IP,經常是由製片人主導,因為多半也是這名製片人去找到並談下這個IP。我認為台灣電影界其實需要兩種組合都有,最知名的創作者可能就會成為電影圈的李安,但還是需要有商業片,因此會是兩者狀況都有。
Q:您分享到帶小學生上編劇課的計畫真的太酷了!你也分享了孵化編劇的計畫,為新生代創作者配對導師,是一個無私的過程。若創作出來的故事是原創的,未來甚至可能發展成一個IP,要怎麼避免人性的衝突,真正去成就你的願景?
林暐:以孵化器來說,起初我們有好幾年是用營利方式進行,後來之所以變成非營利,是因為我們知道要跟這些新興編劇合作時,是需要一些時間的。若是以營利方式進行,作品必須要立竿見影、馬上看到,也許一年的時間就要看到成果,但我們根本做不到!或者說本來覺得可以,但後來發現沒辦法。這些新興編劇經常得花到至少三年的時間,因此我們決定從營利轉為非營利。非營利運作時,大家會比較有耐心陪伴這些作品開發,而這些案子都是主流電影,不會是獨立電影,並沒有因為是非營利出資有所不同,這些作品完成後都是要來營利的,只不過我們用非營利的方式開發,主要是讓它有成型的時間,不需要趕著馬上拍出來。
至於我們要如何避免利益衝突?在非營利組織下,我們跟新興創作者合作,期間可能一至三年不等,需要多久就花多久時間。而當這些案子準備好進到市場後,其實是可以跟任何單位合作的,他們可以選擇跟我的公司Rideback合作,也可以跟其他的電影公司合作,這就是我避免利益衝突的方式。因為我們的目標是幫助這些人把作品做出來,最終若可以在我的公司拍攝當然很好,如果創作者要找別的公司合作,那也沒有問題,這都不會改變我們去看待它的成功與否。對Rideback來說,我們所謂的成功就是幫助少數族裔把作品拍出來,不管是不是在我們旗下拍都沒有問題。當他們從非營利計畫畢業後,其實都可以去找自己想合作的對象。
Q:前面分享了《樂高玩電影》導演認為必須要勇於失敗的觀點,請問要如何在項目不斷失敗的前提下,還能夠說服投資者投資?
林暐:這就是為何我說要先在內部失敗,然後再到外部失敗,意思就是投資人其實未必要知道你曾經失敗!比如剛談到的樂高電影,我們過程中犯了非常多錯誤,但我們的投資人並不知道。我們不斷地嘗試,但都是在內部先失敗,而這就是社群之所以重要的原因,因為有其他人可以來幫忙測試你的想法。當然有時候我們失敗了投資人也知道,比如他看到作品後覺得不夠好,但我們就是要打造一個安全的環境,讓創作者去嘗試各種做法、去跟其他電影人交流、聽他人的回饋。可以給投資人看的時候,內容都已經夠充分了。
再者,非常重要的是我們要找到對的投資人,這是我們公司一直在談的事,我們的投資人要能夠理解:「未必一切會一帆風順」,因為電影產業的真實狀況是十部電影裡可能只有一部非常成功。電影要成功很不容易,即便完成劇本,也很少會都實際拍出來;即便有來自投資人的錢,也未必都能夠拍得成。所以投資人必須也要瞭解,這一行其實就是要冒險,就是要失敗,而你要成功,常常會需要好多次失敗。總之,第一是要找到對的投資人,並能夠理解做創意這一行的本質;第二是要去打造一個安心創作的環境,讓我們可以透過失敗或錯誤獲得回饋,並且幫助創作者透過回饋達到成功。
Q: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一個製片人,你每一天的生活樣貌大概是什麼樣子?當你要做很多案子時,怎麼去平衡你的工作與生活?
林暐:好萊塢的製片人沒有典型的一天,這是為什麼我很喜歡我的工作,而它也是個壓力來源。好萊塢的製片人像是救火隊員,每天都要滅火,真的沒有典型的一天。因為我同時做好幾部片、好幾個電視劇,我不會每部電影都在拍片現場,加上我現在又是公司的執行長,很少會到拍片現場。而我的工作就是去雇用最優秀的團隊,讓我不一定要在現場,他們也可以處理現場碰到的問題,這是理想狀態。我的一天可能有時是讀劇本、有時是看電影的剪輯、或是跟導演開會、去找對的導演,又或是去選角。
當製片人最難的部分是我們很難關機或下班,我想在座從事創意工作的大家也是如此,因為你常常在想自己的作品、電影、電視劇,還有自己的概念,你沒辦法控制靈感什麼時候來,這也是挑戰之所在。我可能還做得不是很好,如果你跟我老婆聊天,她會說我哪有什麼工作跟生活的平衡,跟家人在一起時,我會盡可能活在當下,但我們從事創意工作的特性,讓我們腦中還是經常有自己的故事、想法在潛意識裡面運轉,有時會想關機,但就是很困難!
尤其你碰到選角、故事方面的難題,會儘量不讓這些事影響到自己的家庭生活,卻還是會常常一直在想。很多時候晚上我跟家人吃飯時,我老婆就會說:「Dan,你可不可以回一下神!」雖然說我很盡力想要聚焦,但心裡還是會掛著這些事。這個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理想上就是你的家人或另外一半真的要很支持你的工作。還好我太太也是藝術家,所以她很瞭解我工作的特質,但這也不能成為一個藉口,理解這件事對我的家人跟孩子來說都不容易。此外,我們的工作也常常要出差到拍片的現場去,這個工作本質就是如此。總之,做創意工作就是處在永遠開機的狀態,常常在想自己的電影、案子,也因為太喜歡、太多熱情了,只能自己想辦法找到工作跟生活之間的平衡,它沒有什麼答案,真的是每天都在掙扎。
Q:前面提到製片人從一開始執行長的角色轉成營運長,此時導演會變成執行長,我覺得應該也寫進教科書裡。導演跟製片人之間應該是需要互相幫忙跟打仗,我曾經遇過一個製片人跟我說:「錢歸我管,其他都歸你」。我好奇的是,您作為經驗如此豐富的製片人,怎麼處理這樣細節的分工?想聽聽你的意見。
林暐:(笑)你會有不同的答案嗎?如果你是製片人,我覺得最終是一個「僕人」,應該要服務電影、服務導演。很多人問我:「林暐你為什麼不當導演呢?」跟大家說實話,導演太有才華、太有自己的視覺風格,我根本做不到。因此,當我看《樂高玩電影》、《福爾摩斯》導演的拍片方式,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做到他們那樣的境界,所以我是你的僕人,是你的製片人,我來幫助你實現夢想。
當然我的答案絕對不是一體適用的,還是要看情況。身為製片人,我需要瞭解這位導演的優點在哪、缺點在哪。你會非常意外,有些導演並不知道怎麼樣跟演員溝通,有些很厲害的導演不會拍動作片,這些你都必須去瞭解,這個導演的優缺點在哪。理想上則是要愈誠實愈好,今天我如果是你的製片人,一定會私底下問你,你覺得什麼是你擅長的?什麼是特別需要我協助的?比如你覺得自己在視效方面做得不是那麼好,我會幫你找這方面的人才。蓋瑞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的強項絕對不是視覺特效,而他也很誠實地告訴我。瞭解這點後,我必須給他看很多不同特效版本,讓他來選。這是其中一種跟導演工作的方法,他知道腦海裡的視覺或畫面是什麼,但不一定自己能做出來,所以我會提供各種版本的選項給他。
譬如說《樂高玩電影》的導演會畫畫,他們會把想要的畫面直接畫出來,我再把畫面拿給視效小組,兩種方法完全不一樣。《樂高玩電影》的導演雖然很有創意,卻不善於管理,他們看起來就是鬼才,所以我就要確定他們知道預算、時間,由我來推進這部分。如果你是導演,在選製片人時,也要去選一個可以信任的製片人,可以跟他有非常坦誠關係的製片人,你必須願意告訴他你最脆弱的一面。很多導演害怕表現出自己沒自信、在團隊面前沒答案的一面,所以有時會假裝、會硬掰。這時就會出現問題,所以我們需要藉由工作團隊互補。沒有一個導演是樣樣都很厲害的,這也是為什麼團隊及社群非常的重要。
Q:我是一個動畫的製片人,在台灣工作好幾年了。我們拍了動畫短片,在這五年我認識很多台灣的投資人,他們都說很喜歡我的作品,但擔心台灣沒有動畫市場。請問您是否有什麼建議,我可以如何推動我的動畫短片?
林暐:你的動畫是中文還是英文的?如果是中文的,你願不願意拍一個英文版讓它能放到全球市場?動畫做外語配音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也許你就拿同樣的動畫短片,角色改說英文,試看看有沒有美國買家有興趣。這是個很簡單的調整,讓你很快可以有更大的觸及率。台灣市場的確很小,但動畫可以跨越文化,美國市場就很大。我雖然沒看過你的短片,但我會建議把它變英文,看看有沒有更多國際買家。一般來講,動畫市場在美國很大,在全球也很大。看你是想要去創作自己的內容,還是想要去為大公司製作,磨練動畫方面的技巧。在美國,很多公司都要去找好的動畫公司,幫他們完成要講的故事。或許你也可以兩者並行,可以透過短片創作講自己的故事,也可以去跟美國公司合作,幫他們製作動畫。美國的公司有故事,但他們需要更多具有動畫專長的團隊,為他們完成故事。
Q:您覺得現在串流媒體是主流嗎?是否認為影集的回收會比電影安全一些?當聽到一個靈感時會怎麼選擇拍成電影還是影集呢?
林暐:很好的問題。串流有好有壞,我很喜歡在大銀幕看電影,喜歡進電影院跟其他人一起看電影,但是疫情加速了串流平台的發展。現實是大家要離開家去外面看電影很不容易,大家都想要留在家裡、在串流平台上看電影,這是壞消息。但好處是因為串流平台起飛,有愈來愈多作品被完成,愈來愈多故事被傳播,所以拍片的機會變多了。我們知道串流平台比起進電影院放映的門檻更低,有更多小型製作可以被拍攝出來。我們怎麼決定內容什麼時候要上電視,什麼時候要上戲院?其實重點在於故事有沒有開頭、中間跟結尾。如果故事有開頭、中間跟結尾,我們都是用電影的形式。而大部分的電視影集,它可能有開頭跟中段,但這個故事還可以再延續下去,沒有明確的結尾,或要花很長的時間到達結尾。如果是這樣的故事,我就會製作成影集。像《降世神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有太多的故事沒有辦法融入在一部電影裡。或是像《冰與火之歌》,如果有看過這本書,你就知道沒辦法通過一部電影來講完。我們會去看故事本身到底有多少內容可以講,如果有非常多就選擇影集的形式,而不是電影。
Q:如前面分享您公司社群運作的機制,非常棒、也非常偉大,您也建議台灣的創作者可以仿效。畢竟文人相輕,請問這樣的社群要如何避免創意被抄襲?
林暐: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我們會請每個人加入時簽合約,合約中就會寫明你分享的所有點子就是送給對方的,你不能以當時這是你提出的點子去告他。再者是,當你獲得幫助的時候,別人也是把他們的點子送給你。其實是本著慷慨的原則,本著大家覺得永遠都會有更多的好點子。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這件事情,也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有的人就不想分享自己的想法,不相信大家是可以雨露均霑、一起共好。但這就是我們的精神,我們的合作夥伴也都相信,如果我願意跟你分享好的想法,我應該會獲得更多的靈感,靈感是永遠不會欠缺的,我不需要留一手,也不用擔心說不會有新的點子或想法進來,因為我有足夠自信,明天還是可以有新的點子、新的想法、新的靈感。
同樣的,你跟我分享的時候,一定是把自己最好的拿出來。這個概念要怎麼行得通呢?彼此之間合作時,都不帶保留地付出,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拿出來給對方,對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應。好點子是源源不絕,永遠不缺的,這樣的慷慨分享不是適合所有的人,一定要去找到能夠有同樣想法的人,有同樣精神的人才有辦法行得通。有些創作者比較自私,這樣的創作者我就不會想跟他合作。
Q:經過疫情之後,請問您製作電影的策略有調整嗎?
林暐: 我剛製作完成的一部片《Easter Sunday》,是跟一位菲律賓喜劇演員合作,結果沒人要看。現在在美國,喜劇很難讓大家進戲院看,所以我就不會再拍院線的喜劇片了。喜劇片應該都會走串流平台,這是改變的方法。第二點是,未來拍片我會很謹慎思考要進院線的電影,因為現在電影上院線很少能回收成本,我會去思考這部片是否具備可以吸引觀眾進到戲院的吸引力。如果不是肯定的話,可能會把案子賣給串流。中等預算、預算較小的電影可能都是上串流平台。因為疫情的關係,已經沒有辦法保證大家會願意進戲院看電影了。
Q:是否可再多分享華納實習的經驗,您在裡面的歷練怎麼幫助未來的發展?
林暐:因為我沒有念電影學校,在華納兄弟工作就像是我的電影學校。我在那裡學習到要怎麼評估、區分劇本的好與不好,學習怎麼看短片、看導演提供的樣片,來評估他有沒有才華;我也參與了非常多會議,通過會議觀察大家如何發言。電影界的溝通、說話方式很不一樣,當我們跟創作者談話的時候,要怎麼給他們建議,但又不傷害他們的心,這對當時的我來說都是新的學習,但也是很基本的學習。因為我念商業出身,商業追求的是快、狠、準,所以我要調整自己說話的方式及開會的方式。很多時候得用更支持、更委婉的方式說話,就是所謂的「軟技能」(Soft Skills),你要怎麼跟對方溝通?很多時候是去觀察其他人怎麼做,然後仿效。
今天分享的很多內容,一開始我也都不懂,在華納兄弟真的就等同於我去念電影學院一般。電影獲得成功的時候,對公司來講非常好,但電影如果不成功也不會那麼痛,因為不是我出的錢,華納兄弟的經驗,對我來說是很好的磨練。另一方面,在這種大公司、出資方工作,我們經常是接到別人的電話,比如經紀人、編劇會打電話過來,這對剛踏入這一行、完全沒有人脈的我來講,是建立關係的好機會。我在華納兄弟(做為買方)待了八年,因此也建立一些關係;當我自立門戶做製片人時(做為賣方),我有了人脈,就有辦法找到方法。
Q:我的背景跟你很像,我自己也是念商學院,比較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在這一行開始當製片人是跟我的搭檔一起,您剛才講到在華納兄弟的工作經歷就是我沒有的經驗。請問從商學院的背景及經驗出發,你覺得走進影視產會有什麼優勢以及有什麼樣的方法?
林暐:我覺得師徒制的方法很好,你可能在電影公司有待過或沒待過,但我認為最好是創業之前有幫別人工作過。在自己做製片人之前,先從別的製片人身上學習,可以從做中學。剛剛講到的孵化器的模式,這種導師模式對剛入行的人很有幫助,因此先為別人工作完全沒有問題。反而一開始就自立門戶就很不容易,除非你有特殊的技能,你是很優秀的編劇、導演,或者你可以拍到或取得一些獨特的內容。否則我會建議先從別人身上學習、為其他人工作,去找到一位出色的導師,不管在台灣或其他地方都是很好的做法。
Q:您除了製作美國主流電影,也開始接觸不同文化、族群的影視內容。因為您過去在華納兄弟工作,資金大部分應該都是來自美國,請問會考慮其他來源的資金嗎?還是仍以美國為主呢?
林暐:我的資金一直是來自美國,我當然有考慮過其他資金來源,也跟中國、中東的投資人見過面。但我不曉得是否因為我是台灣人的後代,我寧可跟美國人打交道,因為我覺得文化差異還是存在,投資人來找你的動機也是一個問題。很多其他國家的人投資好萊塢可能有別的意圖,但我只是想要拍好看的電影,所以當我遇到中國或中東的投資人時,他們跟韓國有點像,把影視內容當做一種軟實力,希望用電影來影響文化。這當然也很有用,但是我並不是想要拍電影來推動文化。這不是對錯問題,只是因為我只想拍自己想看的電影,因此我一直以來沒有接受過其他國家的資金。同時,投資人跟製片人一定要有共同願景或共同使命,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Q:什麼原因啟發了您做《內景唐人街》這本書的改編?過程中有無遇到什麼困難?
林暐:主要是我想改變大家對亞洲演員的刻板印象,這本書一開始就是把亞洲演員當作跑龍套的,我覺得它是很好的題材,讓大家去審視我們對亞洲人的刻板印象。但問題在哪裡?這本小說其實寫得就像劇本一樣,要把它變成一個影集,是有難度的。所以我跟原著作者游朝凱一直在討論,怎麼樣把它變成一個比較長的影集?這是第一個挑戰。第二個挑戰是,在美國要用全華人演員真的非常困難,所以當我們剛通過這個案子時,資方Hulu只願意投資第一集的拍攝,並說第一集拍得不錯的話,再決定後續。當時我就問Hulu,到底要多好看你們才願意直接投資整齣影集?最終有成功說服他們,現在這個影集已經拍十集了。大家可以想像,一集跟十集差別很大!什麼演員會願意承諾只拍一集?如果有十集的話,你可以找到更好的演員、更好的團隊,還好最後Hulu願意配合。
當時Hulu告訴我,如果要投資整齣影集,每個角色都要能夠找到最好的演員。他們指定導演一定要是塔伊加維迪提(Taika Waititi)或同等級的導演;演員也必須是最大咖的演員,他們才願意承諾投資。本來我們鎖定《尚氣》男主角劉思慕出演主角,但後來沒談妥。結果對Hulu來說,除了他之外沒有一位華裔演員有足夠的說服力。後來他們就說,如果找不到劉思慕,也許找到兩位受歡迎的演員,一加一大於二。因此我們就找了兩個喜劇演員Jimmy O. Yang、Ronny Chieng,他們兩位就等於一位劉思慕的吸引力。我們選到這兩位喜劇演員,再加上有好的導演人選,是最後說服Hulu改變心意,願意投資整齣影集的關鍵。有時候就是要提供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團隊,投資人才比較有信心。
Q:近年如《媽的多元宇宙》、《尚氣》,我們看到大型製片公司拍華裔文化。你覺得這些片跟亞洲電影有什麼樣的差別?
林暐:我覺得第一個差別是,美國的華裔電影是用英文發音的,可是亞洲電影要藉由字幕才能夠讓美國人看懂。但最主要是文化差別,譬如我們看到《瘋狂亞洲富豪》,它不是一部亞洲電影,是一部美國電影,也會看到這部電影在亞洲票房不是很高,美國卻很高。美國人不能理解為什麼在亞洲不受歡迎?這就是我講的文化差異。身為亞洲人跟亞裔美國人,他們的文化還是有差別,很多亞洲人看了《瘋狂亞洲富豪》會說這個好假,根本沒有亞洲人是這樣的!甚至我有台灣的朋友說,我們看到的真正富豪才不是這個樣子,但對美國人來說,這就是亞洲人的面貌。大家的世界觀是有些不同的,包含我自己,我對亞洲人的看法可能跟你就不太一樣,所以我們雖然長得很像,可是我們還是有文化差異。我不知道《媽的多重宇宙》在台灣票房好不好?(學員:很好)
這就是少數在兩個市場都很好的例子。有些美國的點子並沒有辦法在亞洲被接受,像《媽的多重宇宙》用了《駭客任務》母體的概念,這個例子就比較成功。但像我剛剛講的《瘋狂亞洲富豪》,很多亞洲人就覺得它不是亞洲電影,只是在美國,很多人就會覺得它是一個亞洲電影。
【結語】
謝謝大家,希望透過這個機會跟大家分享,讓大家有些新的收穫,也鼓勵大家真正走出去為台灣市場創作。我的夢想是有一天能夠回到台灣拍電影跟影集,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鼓勵大家拍好看的台灣電影跟影集。這是為什麼我會來出席金馬電影大師課,我希望能去改變全世界說故事跟看故事的看法。現在因為烏克蘭戰爭,很多人都問我,台灣是不是也很危險?會不會很擔心台灣家人的安危?現在台灣的處境是很多美國人也在關注的話題,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但在此同時,美國人仍不瞭解台灣文化、不瞭解台灣人。在這個時刻能推出好的影視內容,美國才可能真的在台灣遇到戰爭或有困難的時候,來保護台灣。很多人會說半導體是保護台灣的護國神山,但我覺得,好的台灣影劇內容也可以讓世界知道台灣是多棒的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