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瞳 KUROKI Hitomi
表演/能洗盡鉛華,也敢與眾不同
2022-11-29

【表演】黑木瞳  【表演】黑木瞳

 

黑木瞳,演員、導演。高中參加話劇社,萌生對表演的憧憬,考進寶塚音樂學校歷經嚴厲表演訓練,於二十一歲獲選進入寶塚歌劇團,翌年創下最快晉升首席花旦的紀錄。退團後進軍影視界,受到文學大師渡邊淳一拔擢,首度擔綱演出電影《化身》一舉奪得日本奧斯卡最佳新人獎,其後再以森田芳光執導的《失樂園》摘下日本奧斯卡、報知映畫賞影后桂冠。超過百部電影及劇集作品,創作領域橫跨舞台劇、配音、主持、歌唱、寫作,以一身優雅與百變演技縱橫日本影壇。

0601電子報Bar時間:2022年1118日(五)16:30-18:3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講者:黑木瞳

講題:表演/能洗盡鉛華,也敢與眾不同

主持與談:導演 傅天余

口譯審稿:張克柔

文字記錄:彭湘

攝影:蔡耀徵

0601電子報Bar

傅天余:過去一、兩年我都有坐在下面聽課,今天是金馬大師課的最後一堂,很開心請到日本影后黑木瞳小姐,現在就歡迎她。

 

黑木瞳:大家好,我是黑木瞳。

 

傅天余:因為機會太難得了,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從最核心的問題開始,請黑木小姐談談「表演」。對你來說,表演是什麼呢?作為演員,表演最重要的又是什麼呢?

 

黑木瞳:表演基本上就是演戲,成為跟自己不同的人。演員要做的就是看起來不像在表演,因此我會盡量練習到將劇本上的台詞講出來時,每次都像第一次發自內心講出的話。

 

傅天余:相信黑木小姐每天都會接到很多企畫案、劇本希望邀請你演出,現場應該很多製片人、導演,包括我在內都很想知道,請問你挑選劇本、讀劇本時最在意的是什麼呢?

 

黑木瞳:我不太會選。我遇到每一個新的角色都會很雀躍,反而是經紀人會跳出來建議我要不要演。我看到劇本都會忍不住去想像我可以怎麼詮釋,若是別人又會怎麼演,所以我不太會自己去選角色,都是先經過經紀人那關,幫我看檔期、看我是否合適之後。雖然不是都來者不拒,但經過經紀人那關之後,會進一步看哪個案子比較有趣,再接下來。

 

傅天余:那麼當你決定接演一個角色時,你又是怎麼準備角色、怎麼設計你的演出,並且把它呈現出來呢?

 

黑木我可以用《東京鐵塔》來當範例,其實起初我一直進不去這個女主角的角色,《東京鐵塔》講的是人妻跟年輕大學生的戀愛故事,前期我跟導演有很多討論,聽他說明這個角色,但是直到開拍的頭兩天,我還是覺得自己沒進去這個角色。雖然導演拍的時候都說OK,但我自己一直覺得不滿意。於是,在開拍第二天晚上,我一邊喝酒一邊把劇本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的台詞重複朗誦,然後在重複朗誦台詞時,我突然感覺這個女主角好像一陣風,而這個角色就是要感受風的存在。比方就以「我喜歡你」這句話來示範,正常念是這樣:(示範語氣一),但如果把風送進來的話,口氣就不一樣:(示範語氣二)。我才發現這個角色原來是個像風一樣的女子,會自帶風出現,隔天開始我就以這個感覺演出,角色就成立了。請問天余導演覺得這個方向正確嗎?

 

傅天余:我自己很喜歡這部電影。聽你說的時候,我的感覺是演員果然是世界上最神祕、難以理解的生物(笑)。演技也不是追求正確與否.我覺得演員永遠讓導演最好奇、最想跟著他們一起探索的是,我們怎麼一起把劇本上的白紙黑字變成活生生的角色。

 

黑木瞳:我們看下一張投影片,這部《坂道之家》改編自於松本清張的小說,拍的時候久世光彥導演跟我說,我的姿勢太端正、咬字過於清晰。因此,導演就要求我修正演技,希望我做到讓收音組聽不到,電視機前的觀眾都不需要聽清楚我講什麼的程度。而且我走路的姿勢,他也希望我用外八的方式走。我本身咬字很標準,導演要我的聲音讓收音組聽不到、咬字變得模糊,還要駝背、改變走路的方式。我照著導演的指示,從外部姿態開始下手,真的就進入這個角色。另外,久世導演很有趣的是,試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拍了,我就覺得導演是在等我進入這個角色。你會等演員嗎?

 

傅天余:現場有很多導演,你們怎麼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們會等,在現場開拍以前會花很多時間一起排練,跟著演員一起去找到角色。

 

演員生涯的特別挑戰:《黑色十人的黑木瞳》

黑木瞳:再下一張投影片,這是我拍的NHK連續劇,片名叫做《黑色十人的黑木瞳》,我在這裡演了三十個角色。我把每一個角色的聲音都改成音符,讓角色用不同的音階說話(現場示範用Do、Re、Mi、Fa等不同音階說話)。每個角色的外表和造型當然是不一樣的,但我改變最大的是角色的聲音。我在準備角色時會先用樂譜的方式,選擇這個角色的音階會落在哪,把各自的特色找出來,再來會從她們的咬字和其他層面再去下功夫。你對哪個角色特別好奇,我可以來談談。

 

傅天余:首先非常的好奇的是怎麼會有這樣的企劃?這對演員來說是很夢幻的案子。

 

黑木瞳:這齣劇的導演同時也是編劇,他跟我提出想拍這個案子,全都的角色都不是去演別人,我就是演黑木瞳。每個人物都設定了一個結局,都是走黑色幽默路線。因為是黑色喜劇,導演一開始覺得把這個企畫拿給NHK絕對不會通過,畢竟NHK面對題材比較嚴格,結果他們竟然接受了!這個劇集分成三季製作,每一季總長九十分鐘,分成十集播出,一集一個角色,所以共是三十個角色。導演會把每一集的劇本先寄給我看,我則是在劇本上標註〇×△。我所畫的標記,圈圈是過、叉叉是不行,三角形是我覺得有疑問,需要和導演溝通如何飾演。而導演看了我回給他的標記之後,再進一步跟我討論,後來一起完成這三十個角色。

 

傅天余:我對「黑色的二樓女人」很好奇。像這個角色,你是怎麼設定聲音上的表現呢?

 

黑木瞳:她的外型很特別吧?頭髮是阿福柔頭(爆炸頭)。我先看劇本,再看造型要從哪個部分著手,像爆炸頭假髮就是我們從巴黎買回來的。因此,那個角色是從外型開始著手,我戴上爆炸頭之後就變成了那個人格,造型能讓演員成為自己以外的人。當時導演非常開心地看到我直接進入這個角色裡,也覺得很意外。

 

傅天余:在這三十個角色之中,有沒有哪個是你覺得最過癮的?或者有沒有哪個讓你呈現出過去未呈現的樣貌呢?

 

黑木瞳:全部都很開心。我自己是寶塚歌劇團出身的,這個影集雖然是影像作品,但也很像一場會令人看得目不暇給的綜藝歌舞秀,每個角色我都演得很過癮。

 

傅天余:這邊想跟你多聊聊聲音表演,聲音對演員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演出。就如黑木小姐剛剛提到,你是從寶塚舞台出身,後來進入電視、電影圈,近期也擔任過動畫電影配音角色。在這些不同表演形式當中,你對聲音演出方式的調整,是否有什麼能與我們分享?

 

談聲音表演、舞台劇與影視作品演員間的轉換

黑木瞳:就像剛剛提到的,我看劇本時會先思考,這個角色的聲音要放在哪個音階,劇本有如樂譜,我會用音階的角度去思考台詞。如果導演有要求,我當然會配合導演的指示。但在聲音的表演上,我會尋找適合那個角色的口氣(現場示範)。就像我做過的示範,不同的聲音表情會帶給人不同的印象,但最終還是交給導演去判斷。

 

傅天余:因為導演跟演員在電影當中是非常親密的創作夥伴,過去在和導演一起創造角色的經驗中,是否有想像或意見不太一樣的例子?萬一彼此有衝突時,你怎麼去跟導演溝通?

 

黑木瞳:常常有這樣的狀況,最終我只能把劇本燒了(笑),演完之後馬上燒掉!只有一次是真的把它燒了。其實我進演藝圈已經四十二年了,只有一次經驗是演完之後哭著把劇本燒掉,這樣就把跟導演的不和解除了(笑)。但真的只有一次而已。

 

傅天余:看來黑木瞳小姐不太可能告訴我們是哪一部電影。

 

黑木瞳:沒錯,在日本也沒有說出來,在這邊也要保密,不好意思。不過,在溝通上難免會遇到狀況,有消化才有下一次合作。通常拍攝的時候,如果意見不同,我會選擇配合導演的要求。但有所衝突時,我心裡會想著:「等我演完我就把劇本燒了。」剛剛提到聲音表演,我是舞台劇出身的,也演出很多歌舞劇,我在寶塚的時代,演出過很多莎士比亞、奧賽羅的戲劇。雖然舞台劇跟影像作品有點不同,但我覺得在發聲上的基礎是一樣的。導演你覺得呢?

 

傅天余:我沒有做舞台劇的經驗,但拍電影時我也常跟舞台劇演員合作。我的經驗是舞台劇要求咬字要特別清晰,因為要傳遞給觀眾,在音量上也要特別清晰。我好像會常常會跟他們說小聲一點、情緒的傳達調小一點。

 

黑木瞳:我很理解會有這種狀況,但身為演員我覺得兩者並沒有不同,因為舞台上也會配戴麥克風。對我而言,讓自己的聲音傳到台下所有觀眾耳裡,和透過攝影機傳達到畫面另一端的廣大觀眾耳裡,事實上是同個事情,我覺得重點可能不是在音量上。演電影時我們也會嘶吼(示範嘶吼),在舞台上我出的力也會是一樣的。不應該是在演舞台劇時比較大聲,拍影視作品時就比較小聲,完全是自己掌握的功力,但舞台劇的表演的確是會比較誇張一點。本來只需要眼神游移的動作,在舞台劇表演時必須要用全身來帶動。你覺得呢?

 

傅天余:有時候舞台劇演員可能會還不熟悉鏡頭,但拍戲還是有所謂的特寫鏡頭。電影有些鏡頭語言其實是跟演員表演一起完成的,但舞台劇更多時候還是靠演員的表演完成,我想這就是最大的差別。那麼,黑木小姐從舞台轉到電視或電影拍攝時,不知道有沒有經歷過需要調整的階段呢?

 

黑木瞳:我覺得最大的改變是要去理解導演需要哪種表演,因為每個創作者都有自己的風格、調性。在影視界如果沒有這種能力會很難生存下去,更重要的還是瞭解這位導演想要拍怎樣的作品?如果他要的是誇張,那我要做的改變就不是那麼大。

 

傅天余:你分享了很多從演員的角度跟導演工作的感受,黑木小姐除了是演員也當了導演,已經拍了好幾部長片。我想請教是什麼契機下讓你想從演員轉換到導演身分呢?

 

【表演】黑木瞳  【表演】黑木瞳

 

從演員轉換導演身分的契機與改變

黑木瞳:這個契機是因為我第一部執導長片的原著小說,當時我很喜歡那本原著小說,因為太喜歡就想辦法去爭取它的翻拍版權。聽說也有其他人想翻拍這個作品,那時我自己做了企畫書,取得翻拍版權之後,再去找適合的編劇。我找到了西田征史先生,他也覺得這個案子很有趣,願意加入,所以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完成了這本小說的改編劇本。後來有製片人主動表示興趣,但中途就離開了,就這樣連續三個製片人來來去去,但我和編劇還是不想放棄這個劇本,後來編劇說這個改編劇本的世界觀就是黑木瞳的,便建議我:「不如你自己來拍,你覺得怎麼樣?」後來決定自己擔任導演,好處就是比較容易找到發行公司,實際上也順利找到了。

 

當時我身邊的親朋好友都蠻反對我去當導演,他們覺得冒的風險太大了,畢竟我從未當過導演。但是當時有某個人鼓勵我說:「如果你明天想要看到和今天不同的風景,那你現在就應該踏出那一步。」因此,我就拍出了我的第一部導演長片(《討厭的女人》,2016)。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經驗?我覺得工作人員看待新導演的眼光都蠻嚴厲的。大家都是怎樣看待新導演的呢?

 

傅天余:沒有耶,當新導演的時候我感受到滿滿的溫情跟幫助(笑)。

 

黑木瞳:可能因為我是知名女演員,有些劇組人員以前看我當演員拍戲,但這次身分卻變成導演。很多人跟我說,當新導演的第一部片就是修行、修練。現在我已經拍四部長片了,拍到第二部時比較懂導演要做什麼,也變得比較堅強,劇組也比較信任我了。

 

傅天余:先做過演員再來當導演,你帶著當導演的經歷再回去當演員時,看待表演這件事情有什麼樣的改變或感受?

 

黑木瞳:當過導演後再回去演戲,其實我很緊張。因為導演算是幕後工作人員,知道工作人員有多辛苦後,我回到演員的身分,會覺得我怎麼會有勇氣站在攝影機前講台詞?觀點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所以回到演員的工作崗位時,拍第一顆鏡頭時緊張到不行。導演和劇組會去各地場勘、找場地,要花很多時間創作劇本,當女演員的時候不懂,有時會抱怨:「為什麼今天外景拉這麼遠?」(學員笑)「為什麼同一天要轉的景那麼遠?」說實話,以前不懂得感恩,容易抱怨,但當過導演瞭解技術層面的事務後,我才知道其實很多景是現實考量下決定的,有些是導演千挑百選下的首選場景。所以後來回到演員的身分,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總算懂得設身處地為劇組著想了。

 

現在反而是經紀人會抱怨怎樣這樣,我要去說明「沒有,這就是這個樣子。」換成我去說服經紀人了。當了導演之後,我覺得劇組跟演員之間還是存在著隔閡,工作人員實在是太辛苦了!可是當演員到現場時,卻是工作人員要放低姿態,明明就是劇組工作人員比較辛苦!我現在很想拿掉大家中間的隔閡。我覺得電影是一種集體創作的藝術,團隊中每一個人都很重要,要是少了製片組買便當的人,這個劇組便無法運作,作品就不會完成。

 

傅天余:聽了都要哭了!現在如果有演員朋友要轉戰當導演,我一定會好好鼓勵他們,這會讓你變成更好的演員,以及一個更善良的人!

 

黑木瞳:我擔任導演的時候,當然在下車時是沒有人會來接我的。可是我當女演員的時候,製片和很多劇組的人會列隊來迎接我。當然我不是要比較哪個身分好,只是這個反差讓我心中會浮現問號,明明是導演比較辛苦,為什麼女演員可以得到這種待遇?整個劇組共同營造良好的工作環境,演員才能很放鬆地表演,當過導演後我真的是抱著很感恩的心情進劇組。而且當導演時還會胃痛,每天要吃胃藥(笑)。從不同的角度認識電影製作之後,我更瞭解整個娛樂圈是怎麼運作的。

 

我們看看投影片,這是我拍的《穿著十二單衣的惡魔》的場景,故事是關於〈源氏物語〉,圖中是展示在名古屋的長幅畫卷真跡,照片上可看到它是金黃色的,然而當時後宮女人住的地方是綠色的,所以我就想在電影裡刻意把綠色改成金黃色。然後在當時的平安京,或是以前的京都,庭院的地面應該是石礫,我的美術就問我,要用石頭還是沙子造景?因為演員要穿著和服演戲,造景不管選石頭還是沙子,不僅容易弄髒衣服,而且也不方便攝影機運作。後來我決定採用不還原史實的方式,改用最便宜的塑合板。基於成本考量,地面全都用塑合板取代。

 

前製期間開美術會議時,現場每個人都是專業的,就我最不專業,因此當我提議想用塑合板作替代方案節省成本時,每個人都驚訝地對我「啥」了一聲。但我在一知半解之下,總覺得一定找得到適合的替代方案。所以最後庭院戲的地板就是用塑合板鋪設,節省成本並讓攝影組更方便工作,同時也利用運鏡或打燈的方式,cover這方面的不足。房間裡面也貼了綠色的塑合板,就像大家現在看到的圖片,其實綠色會讓女演員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我還是希望女演員拍出來漂漂亮亮,所以我跟攝影、燈光組等技術組的工作人員在現場做了非常多嘗試,也試拍了許多鏡頭,希望打出最美的光。當然,我花時間做了這麼多,最開心的還是製片,因為我幫他節省了成本,如此一來節省很多,也還是有拍出我們想要的效果。

 

傅天余:黑木導演真的是很棒的導演,有把成本跟預算放在心裡。

 

黑木瞳:導演就是要考慮到這些層面啊。因此我在當過導演後,學到最大的事情就是可以去設想到別人的立場。

 

傅天余:我跟黑木小姐還有個共通身分就是我們都是女性電影創作者,不管是在亞洲、日本或台灣,甚至全世界,女性電影工作者的比例越來越高。作為女性電影創作者,黑木小姐有沒有什麼感想跟心得想跟大家分享?

 

黑木瞳:我不會覺得男性創作者不好,但我還是感覺以女性為主角的戲不夠多,我會希望能夠有更多,不管是年輕或年長,能有更多以女性為主角的作品。不過跟十年前比起來,在日本劇組的女性工作人員確實有增加,不知道台灣的情況怎麼樣?在我拍了第一部電影長片後,茱蒂佛斯特(Jodie Foster)剛好來日本宣傳她的新片《金錢怪獸》(Money Monster),當時也舉辦了座談,我被邀去當日方的與談人,我們也聊到女性電影工作者越來越多,我們都很樂見這樣的現象。

 

另外,有趣的是茱蒂佛斯特也導了好多片,她都自己當主角,唯獨她當時來宣傳的《金錢怪獸》不是自己主演。我就很好奇地問她為什麼?她那時就說,如果當導演又當主演,那就只會演出自己想像中的樣子,導過幾部片之後,她發現這樣沒有驚喜,便決定下一部片就不要再當主角了。我執導的作品我都沒有演出,原因剛好跟茱蒂佛斯特雷同。因為當演員時,會想要完全配合、融入導演的風格之中,所以我自己當導演的時候,便絕對不會同時身兼演員。導演你會想演看看自己的作品嗎?

 

傅天余:從來沒有想過,也不可能(笑)。

 

黑木瞳:導戲時你都怎麼處理表演的部分呢?

 

傅天余:因為我的電影都是自己寫的劇本,關於角色我從寫劇本時就有自己的想像,我非常希望跟演員一起創造角色更多的可能性。就像剛剛黑木小姐說的,當你同時是編劇跟導演時,確實可能會限制對角色的想像,所以我特別希望可以跟演員一起創造、找到角色的更多可能性。黑木小姐是不是還有一些作品想跟我們分享?

 

對恐怖片的喜愛喜獲《鬼水怪談》演出機會

黑木瞳:這個是《鬼水怪談》,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到台灣就是來宣傳這部片。這部片的導演是中田秀夫,他是日本恐怖片的名家,《七夜怪談》、《貞子》系列都是他的作品,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找我演出的原因非常特別。這樣講可能有點失禮,但在我們所謂一流、二流、三流電影中,「恐怖片」的地位通常比較低,但我超喜歡恐怖片!我真的太喜歡恐怖片了,所以在很多地方都一直宣傳這件事。我也很喜歡香港的《靈幻先生》系列,道士跟殭屍的電影。我覺得恐怖片不只是恐怖而已,它還很有趣,我在看恐怖片時反而會笑,對我來說很有娛樂效果。總之,我到處宣傳我很喜歡恐怖片這件事,中田秀夫導演聽到時便覺得很難得,竟然有女演員說自己喜歡恐怖片,於是才找上我演出《鬼水怪談》。所以我覺得,喜歡的東西還是要說出口!(全場大笑)選角的過程真的是因為我到處宣傳我喜歡恐怖片。

 

我後來跟中田秀夫導演總共合作了三部片,全都是恐怖片。不曉得大家知不知道,拍恐怖片時,現場是很歡樂的。當觀眾時看著電影主角,你可能會想:「啊,你不要往那邊走,那裡很可怕啊!」可是拍片的時候,演員身邊有收音組、燈光組和攝影組等一堆人包圍著你,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會演得很開心。看殭屍片時,當殭屍朝著你跑過來,作為觀眾當然會覺得很可怕,但我會想像中午放飯的時候那些殭屍裝扮的演員一起去吃便當(笑)。只要想到這些事,我就覺得恐怖片現場好歡樂、好可愛啊,就更喜歡恐怖片了。我也很希望,以後有機可以會當恐怖片的導演

 

我參與演出的《失樂園》是已故導演森田芳光的作品,這部片的男主角役所廣司跟我是同鄉,對我來說他就是個大哥哥,但在戲中他就是個非常惆悵、要走向生命的盡頭的角色。我想分享的是跟森田芳光導演的合作。森田導演是個會畫分鏡,而且把分鏡給演員看的導演。針對裸露比較多,需要謹慎處理的戲,他在前一天就會跟我們說要拍什麼內容,也先讓我們有心理準備。而且這種戲走位的時候,他不會讓演員上場,是讓助導們代替演員,我跟役所廣司在旁邊看導演組的人示範。

 

也就是說,大家看到《失樂園》裡頭的床戲,我們都是先看導演組的兩個男生演給我們看的(全場笑)。導演會很仔細地告訴我們,他等下要怎麼拍、要拍什麼。到正式拍攝的時候直接清場,只留攝影師跟一個燈光師,其他人都離開,讓我們在現場可以安心、放心地演出。因為助導們已經先演給我們看過,演員完全瞭解導演需要的是什麼東西,所以跟森田芳光導演的導演組都要記台詞,通常很少會看到導演組的人把台詞背得滾瓜爛熟,他的劇組就是這樣。這(指投影片)也是跟森田芳光導演合作的作品《宛如阿修羅》。

 

傅天余:聽說你跟台灣也有些有趣的淵源,請你跟我們談一下?

 

黑木瞳:其實我私底下非常常來台灣,第一次來台灣是宣傳《鬼水怪談》,當時認識的朋友後來成為演員張震的太太。我之後就常來台灣找她玩。她跟張震結婚的時候,我好像自己要嫁女兒的感覺,很開心她遇到了一個好對象。我覺得台灣人真的都很好,不知道該怎麼講,就是很溫暖吧。我遇到的台灣人都很好、非常熱情。我記得有一次在春節期間來台灣,我和張震的老婆一起去百貨公司,裡面幾乎只有我們兩個人,因為過年的時候外面都沒什麼人,但那時候大家很有耐心、用心地接待我們,我覺得很感動。

 

因為疫情的關係,有近三年的時間不能出國,所以疫情後第一次出國就可以來到我非常喜歡的台灣,真的非常開心,相信這次旅行一定成為我人生中非常難忘的經驗。主要也是因為這場疫情來得太急、太快、太不尋常,很多正常的事情也變得不正常,而能夠在回歸正常後來到台灣,也讓這趟旅程更加有意義與難忘!謝謝大家耐心聽我分享,十分開心可以跟大家見面。

 

【表演】黑木瞳  【表演】黑木瞳

 

【學員提問】

Q:我覺得演員是很情緒勞動的工作,雖然我導戲的經驗沒有很多,但我個人的觀察是拍第一鏡時演員可能還需要暖身,通常大概到兩、三次之後可以交出很好的表演,但約莫四、五次後演員就會重複前面的東西,能量就不太對了。我自己也會盡量會避免讓演員表演四、五次以上,但難免有時候有遠景、近景等等不同角度要拍,就會感受到演員能量的消長。不知道您有沒有遇到這樣的狀況?如果感覺到自己的表演能量正在消逝時,你會用什麼方是維持?

 

黑木瞳:導演如果想要繼續拍下去時,我也只能把我的能量擠出來。譬如拍《鬼水怪談》時,有一天一直拍小孩死掉的哭戲,我哭了五、六個小時。中田秀夫就是個很喜歡從不同角度拍攝的導演,我也只能一直把情緒拉回最滿,想辦法哭出來。後來想說:「終於拍完了吧」的時候,導演卻說:「那我右邊再補一顆。」(全場笑)當時快撐不下去了,只好坦承向導演說:「不行,我真的哭不出來了。」因為我以為拍到這邊就結束了,情緒已經擠不出來了!但這時候導演就會使出他的魔法跟特權說:「拜託你,拜託你再一顆就好了」。

 

導演平常人真的很好,他一直求我再一顆、再一顆就好,原本我有跟他說不要,但因為導演平常人很好,我也就心軟了,配合他盡力拍到最後。但我自己當導演時不會這樣對待演員,我覺得人的注意力是有極限的,超過的時候就拍不出好鏡頭。我們還是想看到演員做出好的表演,所以會在演員集中力最好的時候拍特寫。因為遠鏡頭比較有辦法避開細節,要在演員狀況最好的時候趕快把特寫拍完。

 

演員是活的,演員也是人,我盡量避免太過於沉醉於導演這個職位。就像你剛剛講的,演員是很情緒勞動的工作,因此作為導演時,我會盡量在演員還能釋放出最強烈、最鮮活的感情時,拍攝他的表演。當演員時也會希望導演在我狀態最好的時候拍完,但這也只能在心中想!實際上演戲時,會盡可能配合導演的要求。如果導演跟演員之間在這方面能有默契和共識就好了。

 

Q:今天分享了很多在現場跟導演合作的碰撞跟交流,是否也可以分享演員跟編劇在前期籌備或現場需要調整劇本時,是否有什麼溝通與交流的機會呢?

 

黑木瞳:每個作品的狀況不同,但大部分的狀況,編劇的對口會是導演。在日本,演員對戲或台詞有疑問的時候是去問導演,由導演再去問編劇,我們很少會自己去問編劇。這是因為我們分工比較細,但遇到像傅天余導演這種自編自導的創作者,溝通上的確會比較順暢。

 

傅天余:我唯一見過演員自己帶著編劇的情況是在中國,台灣比較少見到演員跟編劇有互動。基本上演員若對劇本有意見,還是會去找導演討論,這是我的經驗。

 

黑木瞳:但我希望這部分的隔閡能少一點,也許大家溝通會更順暢。現在分成有人寫、有人導、有人演,可是實際上電影是集體的創作,我的理想是作品都用團隊合作的概念來進行。

 

Q:身為電影人,想問您作為女性導演是否有特別關注的議題?而身為您的影迷,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在有生之年看到您和大地真央小姐同台演出?

 

黑木瞳:的確,在我心中,我會特別想去描寫女性在社會上的生存方式或困境。很多知名導演是男性,大家的作品都非常優秀,也許我能做的就是從女性觀點去關心女性議題。希望我的作品可以讓更多女性,就算多一個人也好,找回笑容或勇氣。至於是否有機會再和大地真央合作?這我也說不準,我們互相常說有機會還想再合作,但是也只能祈禱有朝一日能實現。你真的是鐵粉,謝謝!

 

Q:您真的是一位內外兼美的女性,在很多人心中更是女神的存在。請問您要怎麼抵擋這個世界要求女演員、女神要永不衰老的審美?或說您怎麼適應?

 

黑木瞳:(沉思許久)我覺得年紀增長就會有該有的樣子,這很正常。我身為女演員時其實不太介意別人怎麼看我,反而當導演時比較在意自己的穿著。這是個滿深的問題,還是你今天晚上來我房間我們慢慢聊?(全場笑)如果你真的有煩惱可以來喔!這個問題可以聊一個晚上。我自己也很想深究這個議題,傅天余導演應該也想要?

 

傅天余:(笑)我可以分享的是,因為準備這次座談,我有機會跟黑木小姐在這之前聊到天,我自己也會感受到她真的內外兼美的女神。我覺得她有個非常迷人的部分是,她非常充滿好奇心,以及她自己非常強調的是她還有很多想要追求、想要完成的夢想。我想這正是她不管作為導演或演員,對拍電影、對演出,永遠都保持著熱忱,願意去找新的可能性。這讓我非常感動,我也深深被她迷住了!

 

黑木瞳:感謝。

 

Q:剛剛提到《失樂園》拍親密戲時有做清場動作,其實台灣大部分也會這樣做。而近年好萊塢有出現所謂親密指導的職務,但也有一派演員覺得這樣很干擾他們的表演,不確定是否是東西方的差別。好奇您身為演員認為有這樣的職位存在比較好,還是跟導演基於直接的信任感來溝通會比較好?

 

黑木瞳:如果導演本身對那場戲沒有具體的想法,或他的想法較為抽象,這樣的情況下要拍攝性愛場面,我覺得有親密指導協調員在場,在溝通上對演員來說是比較放心的,我也很贊成。但在導演本身跟演員已建立足夠的信任關係,自己也很有想法、知道要拍到什麼的情況下,我認為親密指導這個職務就不一定是必要的。

 

Q:方才傅天余導演分享提到,她跟您接觸時發現您是個好奇寶寶,還有很多事想做。我好奇的是您還有什麼夢想想去做呢?

 

黑木瞳:說出口了好像就一定要做,但我真的有好幾個夢想希望能實現。其中一個夢想是,我想找一批全都是七十歲以上的素人拍電影,還有像是朗讀劇,我也很想要嘗試一下,也想再參加一些歌舞劇的表演,接下來我還有新片將以演員的身分參與。只要關於娛樂圈的事物,無論是別人的企畫或者我自己開發的案子,我都很有興趣接觸。

 

【結語】

我知道在場的都是電影從業人員,也有很多是在業界耕耘很久的人,我想說我跟大家站在相同的陣線,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將夢想逐一實現吧。然後還有一件事,今天台灣媒體告訴我聽說明天金馬獎頒獎典禮會選紅毯第一美?(全場笑)。這是真的嗎(驚訝)?到底怎麼選的?我以頒獎者的身分去出席的,也有列在紅毯的名單裡嗎?

 

(台下:是的)

 

請大家支持我,請都說我是紅毯第一美!謝謝!(全場鼓掌)真的很開心可以跟大家度過這段歡樂的時光,非常謝謝!明年也邀請我來參加金馬好嗎?大會都幫我做大幅海報了,這樣明年還可以重複使用,不要浪費!如果之後有機會再來,我就可以跟大家報告哪些夢想已經實現、哪些目標已經達成,屆時我也想聽聽大家有什麼夢想已經實現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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