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哈利 Harry LU
槍械武器/點睛氣勢,為動作賦予火力與靈魂 |
2022-11-29 |
盧哈利,槍械指導、武器專家。出生於台灣,幼年移居香港,後於美國定居,曾從事汽車維修、製藥及土木工程,後於槍店工作時正式修習槍械維修技術。八○年代為劇組迅速完成槍枝修復,隨即被延攬進影視產業。積累超過八十多部影視作品,曾參與《不可能的任務》、《神鬼奇航》、《魔鬼終結者》等系列鉅片,並與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多次合作,以考據且獨特的槍械設計營造角色魅力與戲劇張力,被譽為好萊塢武器專家,更是導演、演員與劇組最信任的安全嚮導。
時間:2022年11月13日(日)10:30-12:3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講者:盧哈利
講題:槍械武器/點睛氣勢,為動作賦予火力與靈魂
主持與談:槍械指導 陳偉民
文字記錄:朱孟瑾
攝影:蔡耀徵
陳偉民:大家好,很開心在這裡和各位一起參與今天的大師課,也很榮幸能夠擔任這堂課的主持與談人。現在要介紹的這位大師,從知識面來講,他在槍械領域中是一個擁有強大資料庫的學者,也是歷史專家;從技術面來說,是一個手藝超凡的匠師。他在1991年拍完《魔鬼終結者2》之後,主角阿諾就給了他一個封號,叫做「WeaponMaster」,他也是好萊塢第一位被喻為武器大師的電影槍械師,接下來讓我們歡迎盧哈利。
盧哈利:各位同行、前輩、晚輩,非常榮幸有這個機會跟大家見面。我首先要謝謝金馬影展的邀請,也謝謝台北市電影戲劇業職業工會,促成這一次有意義的對話,謝謝各位的參與,我們一起交流。
周詳的前製準備減省製作時間與預算
陳偉民:哈利,首先我們想問的是關於前製準備,因為你接的電影都是很大的規模,時常在世界各地不同地方拍攝,一部電影的前製期大概是多長呢?在你確定槍款之前,有哪些流程要做?
盧哈利:第一個,我相信最重要的是一個好劇本,如果劇本不好的話,是在浪費我的時間。看了劇本後,馬上要知道哪些拍攝地點、什麼季節、海拔,或者是在海邊,這些都有很大的分別。一般來講,一部好萊塢的大製作,最起碼十二個禮拜前開始準備,比較複雜的會有十六個星期,或是二十個星期準備。因為可能要去其他國家,進出口槍械的執照申請需要花時間。然後槍枝夠不夠?當地有沒有同行可以支持我們?這些也都是花時間的。
陳偉民:你會先準備一些像動作戲需要用到的翻模槍嗎?是不是準備這些東西的時間比較久?
盧哈利:需要翻模槍,要跟Stunt Coordinator(動作指導)溝通,有哪些打鬥的戲需要槍?要怎麼打鬥?怎麼翻滾?槍從車子裡丟出來?丟到海裡去?因此,第一個是要把武器歸類,誰用哪一種武器?要怎麼處理,是用硬塑膠或軟矽膠做出來?這些都要翻模,做出來還有上顏色,跟真的用的那把槍一模一樣,時間都花在這裡。前製的時候,也開始訓練演員、特技演員開槍,讓他們排練在那顆鏡頭裡要怎麼開這把槍,所以開拍的時候大概都知道、都演習過了。
陳偉民:以《天能》來說,有哪些有趣的地方?比如說,要到世界各國拍攝也表示這個地點拍完之後,要可以馬上到下一個地點拍攝,需要把運送槍械的時間掌握得非常好,這當中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盧哈利:《天能》的製片跟導演都很好,他們開拍前六個月就開始問我的時間,我也到了辦公室看劇本,因為那個劇本是不能拿出辦公室的。我看了之後說:哇!然後算有幾個國家。當我知道有這麼多國家後,馬上開始申請執照,一共有六個國家,印度是最難的,所以印度是第一個遞件,也是最後一個才拿到手的。ITAR(國際武器貿易條例)規定,武器出口到一個國家,它只能再運回到原來的國家,所以沒有辦法說我到了第一個國家,這批槍再運到第二個國家、第三個國家,一定是運一批去第一個國家,然後算日子,在要到下一個國家的前一個禮拜,把另一批槍運到第二個國家,並派一個人去現場檢收。當第一個國家拍完了,我要留一個人在那裡,把槍包裝好,以原來的樣子寄回美國,英文叫Leapfrogging(蛙跳模式),一跳一跳地接連過去,六個國家都是這個樣子。
陳偉民:之前跟你聊天的時候,你有提到在愛沙尼亞拍攝時,導演非常注重分鏡,因為它是一部非常難的作品,能不能談一下分鏡?
盧哈利:跟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先生拍戲是享受。前製的時候,他開會、開會、開會,把每一個部門所需要的資料都收集好,我們也完全知道他的要求是什麼,分景、分鏡或任何部分,他在腦海裡已經想過了,要怎麼切進去、怎麼剪輯、需要什麼鏡頭,他完全知道。他也是我所知道少數不會在殺青後才加鏡頭補拍的導演,他不浪費我們的時間,也不浪費他的錢。
拍攝現場
陳偉民:接下來要進到拍攝現場,先看一段影片。這部影片是2015年《魔鬼終結者:創世契機》的幕後花絮。我想要問一下哈利,一個合格的拍攝環境的條件有哪些?
盧哈利:有很多專業上要注意的。你是指安全方面對不對?
陳偉民:對,有關安全方面。甚至是你一開始進到現場時,哪些是你會去要求的東西?
盧哈利:安全第一。第一副導演早上第一件事,是Safety Meeting(安全會議),安全會議告訴我們今天有哪些危險的鏡頭、狀況,會有醫護人員、救護車或爆破部門在旁邊待命,大家會講清楚。我的職業是武器,所以武器方面的安全,我會跟現場的工作人員們解釋,今天會用到哪些槍,有什麼樣的危險,給我們足夠的時間排練,我會告知誰需要保護,誰不需要在現場,保持現場的暢通,避免被拋開的空彈殻打到,什麼地方可以站人,什麼地方不可以站人。剛剛有講到,我們在什麼地方拍,海拔多少,下雪、結冰、打雷、沙塵暴都有遇過,都是危險的狀況,要事先講清楚。現在有COVID-19,過去兩年我們也遇到很多這個情況,所以在安全會議上,大家把話講清楚。
陳偉民:在你擔任Safety Officer的時候,你在現場會不會要求一些防護設備?
盧哈利:有兩種形式,一個是英國式,一個是美國式,這兩種型式對誰負責安全有不同的分別。英國式是槍械師(Armorer)會負責所有的安全;美國式是道具組(Prop),會給耳塞或Earmuff(耳罩)或Face Shield(防彈面罩)或Goggle(護目鏡)。我也會帶我的防護設備,除非他們沒有準備的時候才會用到。負責保護攝影機的是Grip Department(場務部門),Dolly Grip(軌道操作員)負責推那個車子,Furniture pad(防護毯)或是Lexan® Polycarbonate Glasses(強化PC鏡面材質護目鏡),都是防止子彈的衝擊。其他就是我來注意,最主要是武器的正確使用,這個時候我不能夠分心,所以很多時候我要求清場,不必要在現場的人先離開。
拍攝現場的基本安全程序
陳偉民:我們接下來提到基本程序。剛剛提到清場,你在把槍給演員之前,你在現場會是什麼樣的基本程序呢?
盧哈利:第一要看排演。他的表演要像他們之前所講或排練的一模一樣,不能在當天突然改變,同時也能看出有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像是身體不舒服、勉強他做這些動作之類的事情,這些都需要講出來。他的表演要跟我期待的一模一樣,然後講清楚安全距離,槍可以對著什麼地方,什麼地方不可以。最重要或比較特殊的,是我會放進Fail-safe(緩衝計畫),起碼涵蓋20%的Safety Margin(安全範圍),也就是說槍可以指到這裡,再過去一點點也還可以,但是到哪裡就開始危險了,因為這裡可能有攝影師,或那裡有另外一個人。這些都是需要事前排練,現場再排練一次,最後我才會說「We are good」,我同意,裝子彈,告訴大家裝了多少發子彈,每一次喊cut的時候,我都會重新講。
當第一副導演講cut的時候,其他人不要搶著進去,因為裡面可能有爆破組在工作,也有我的武器,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打完子彈了,還是有危險?讓我們把槍清了、拿了,演員可以到monitor去看,或者去把他的衣服、頭髮跟妝重新補一補,給我們時間和空間,還有安全距離,才不會發生意外。
陳偉民:現場空包彈的安全距離大概是多長呢?
盧哈利:空包彈的安全距離,我們這邊大概是25英呎,上次偉民幫我算了一下,大概是4.5米。空包彈裡面有FullLoad(最大威力火藥)、HalfLoad(一半威力火藥)、QuarterLoad(1/4威力火藥)、Eight Load(1/8威力火藥)、Solid Plug Load(完全封閉槍口時使用的特殊空包彈),這些是由我們專業的當場判斷,怎麼樣可以打得更安全,可能同樣這把槍,但是我們調整它,換低火藥的子彈,這樣攝影機能達到它拍攝角度的效果,而不造成危險。
陳偉民:你在現場有沒有什麼特定的話術?好比你拿槍給演員的時候,你會說什麼特殊用語嗎?
盧哈利:一般來講,如果是空槍的話:左輪槍,輪打開、Pistol彈匣拿掉,Slide Lock(滑套固定在後),給大家看,說裡面沒有子彈,「The weapon is unloaded」或者是「Cold Gun」這兩個都可以用,我比較喜歡說「unloaded」。
陳偉民:就是沒有裝子彈的意思。
盧哈利:沒有,沒有裝子彈。
陳偉民:比較不抽象的意思。
盧哈利:非常不抽象。我們講的語言都要能夠在法律上、法庭上站得住腳,這些都是專業用語。
陳偉民:有沒有一些現場潛在的危險狀況?如何事先降低危險的發生呢?
盧哈利:事先要去勘景,各部門的主管跟導演、DP(攝影師)、Gaffer(燈光師)、交通組等去看景。攝影師要知道太陽從哪邊昇起來,什麼時候是拍這顆鏡頭最好的光線;我們要去看車輛怎麼安全進來、安全出去,中間有什麼地方是危險的。如果在屋頂上,旁邊要搭防護欄,拍的時候可以把它拿下來,但是不拍的時候要立起來,才不會有人意外跌落;要看電線桿是高壓電線,還是低壓電線,打燈時才不會被電到。如果是沙漠地帶,你要找牧人把蛇帶去其他安全地區,拍完戲之後再放回來;也要注意脫水,我自己就養成習慣,一瓶水一個小時分四次喝完,這樣子不會喝太多,也不會喝太少,因為發生過忙了一天,一滴水都沒有喝過,另外我養成習慣,把水瓶的蓋子放到口袋裡,就知道一天喝了多少水。
確定你的垃圾有丟到垃圾桶裡去,不要給現場製造髒亂,給電影工作人員造成不好的名聲,要保持乾淨。下雪會冷、失溫,這些都要注意。如果靠近水、海,或者在海上、湖裡,有沒有安全的救援人員或潛水員?當地會不會打雷?打雷的話,有沒有辦法偵測這個雷離你多近,決定什麼時間發電機要關掉,人員要完全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地點也要事先選好。如果有強風,有很多燈、Flag的東西打得很高時,要注意什麼程度這些東西要降下來,這些都要事先考慮,需要大家去注意。
陳偉民:剛才你說的這些細節,好萊塢應該有一套規定吧?
盧哈利:我們有一套這個規定,我們每個人也都有上課。
陳偉民:如果拍攝當中,你發現有任何一項事情,可能超過這個規定,或者是有人沒注意到、演員有危險舉動的時候,你會如何處置呢?
盧哈利:就客氣地跟他講。如果不行,跟第一副導講,他是整個製作中的First Safety Officer;如果第一副導也是講不通的話,讓第一副導去跟製片講。大家有能力、有權力去發聲,任何有關於安全的問題,都要講出來。犯規的人也上過安全課,他也明白。
陳偉民:除了槍之外,有哪些武器是你覺得特別容易造成危險的?
盧哈利:出意外的經常都是被認為安全的槍,所以任何看起來像武器的就把它當作武器,翻模矽膠槍或塑膠槍、氣槍(Airsoft)都把它當作真的武器。當你抓一個武器,即使跟演員們講沒有子彈,還是要把它當作裡面是有子彈的,這樣子表示專業,也不會養成壞習慣。在國外拍戲,不像在台灣或日本拍戲很少用到槍,你在南美洲把槍拿出來,人家就已經開槍了。你不知道誰正抓著槍,他可能要搶你的槍,或者他認為受到威脅,他的自然反應是把他的槍也拔出來,只是他的槍裡面有真子彈。
陳偉民:除了槍之外,你還負責其他跟武器有關的道具,像是大炮、冷兵器這一項。可不可以跟我們講一下刀類武器?
盧哈利:刀類、冷兵器就是一種武器,它也會傷人。前幾年在澳洲有兩名動作演員被刺刀給刺到肚子,但那個消息很快地被壓下去。這是在拍攝過程中,沒有把刀放在Fail Safe內的位置,這個鏡頭的後面是假人,前面兩位是真人,他們刺刺刺,導演沒有喊卡,那個人就繼續刺,結果刺傷了兩名特技演員。另外,我在1997年有一部電影叫《Rough Riders》也發生一名臨時演員想要搶鏡頭,因為他之前沒有排練過,不知道上面是什麼情況,他跑得很快超過兩個隊,跌進濠溝,槍上的刺刀刺到他的皮膚。任何武器、刀器都要非常小心,需要專業的態度去對待。
《魔鬼終結者2》改造槍械為表演增添獨特性
陳偉民:接下來我們以哈利過去參與的幾部經典作品為範例,請哈利分享一些運用槍械知識協助電影拍攝的部分。這是《魔鬼終結者2》,現場應該很多人都知道這部片,我們來談這支Winchester Shotgun 1887,怎麼會選這把槍?為了這個劇情,做了什麼改裝呢?
盧哈利:偉民,我看了這些都是很好的回憶,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麻煩你等下提醒我談怎麼跟未成年演員溝通,以及在法律上的責任。當初選這把槍的時候,詹姆斯卡麥隆(James Cameron)先生只是有一一個構想,讓阿諾史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像《The Rifleman》的Chuck Connors一樣,騎著馬單手開槍,再把馬換成摩托車。那怎麼達成這個效果呢?我想阿諾這麼壯的一個人,給他一支來福槍,太細了,配合不好,所以就想用這把溫徹斯特M1887,是10口徑的。當初選這一把槍是覺得第一槍管夠大,第二是它的槓桿可以改,但是改的中間也出了很多問題,轉的時候離心力會把下一個子彈給飛出去;此外裡面的彈匣也改了,並且為了配合阿諾的肌肉,我們把槍管改了又改,最後槍管改短,槍頭也改輕,讓他轉起來方便。選擇這把槍就是為了要達到他騎著摩托車,可以單手開這把槍的效果。這把槍當時沒有其他電影用過,一般觀眾看到它也不會認得,因此當初三把槍買得很便宜,幾乎都是破盤價,電影出來之後,完全買不起這把槍了,太貴了。
陳偉民:那你剛提到的未成年演員部分?
盧哈利:做這個行業,要明白第一個是守法,我們所做的是保護電影公司,也保護你自己。照法律規定,未成年演員需要得到他的父母親或合法監護人和社工的同意,因此在愛德華福隆(EdwardFurlong)面前表演、射擊這把槍時,我們盡量是空彈,像剛剛影片最後那樣,阿諾把槍轉回來對到孩子頭上的時候,完全是空彈,這些要非常、非常的注意和小心。
陳偉民:我們再來看這部電影的另一段影片,影片中那一把六管轉輪的武器,台灣叫做六管火神炮,在美國叫Minigun,那把槍本來就很貴了,現在更貴了。
盧哈利:那個時候全世界只有兩把民間的Minigun ,GEMinigun 是可買賣(transferable)的,所以那兩把都用上了,後來有其他公司Dillon、Garwood做了Minigun ,但那些都是無法買賣的。這把槍的速度是一分鐘六千發子彈,真的是需要足夠的經費才打得起,幾乎要放張信用卡讓它自動收費了,後來因為製片要求,我們把速度改到大概一分鐘二千發,省一點經費。
陳偉民:這把武器比較特別的是一般都裝在軍用快艇、車輛等交通載具上,是什麼想法讓你去做特殊改裝,換上戰鬥機的握把,讓阿諾可以手持?我現在看到照片上面有你當時的簽名,是那部片拍完,你簽完之後,這一把槍被拍賣了嗎?
盧哈利:對,後來被拍賣掉,他們請我在上面簽名。第一、怎麼抓得舒服又平衡?一般的槍把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飛機上的槍把,一般人不常看到,所以我把它放上去。第二、這把槍的重量只有阿諾能夠抓得起來,玩得起來,它需要強壯的體格,我認為很適合他的角色與表演。
陳偉民:我們再看一段《魔鬼終結者2》的幕後花絮。請哈利跟我們分享一下,這段幕後訓練過程。
盧哈利:時間過得好快。那個時候我帶著槍去,詹姆斯卡麥隆先生找了Uzi Gal,他是以色列退休特戰人員,我在旁邊打靶,卡麥隆說我很行,就說來來來,教他們一些不同方式,因為Uzi教的完全是以色列軍人的方式,後來我就教勞勃派區克(Robert Patrick)、琳達漢彌頓(Linda Hamilton)和阿諾,很有幸跟大家一起拍這部電影。從影片中也可以看到,那時候我講的跟現在我講的沒有分別,就是安全、安全、安全。那是在1990年,大概是五、六月在訓練,很快地八月份開始拍,卡車的那場戲是八月底、九月初,進度很快,我們一直拍到三月、四月拍完這部戲。
《烈火悍將》大場面槍戰的聲音設計與演員訓練
陳偉民:我們接下來談1995年的《烈火悍將》。這一段影片非常長,可以分享一下這部片,尤其是這一場戲拍攝時的情況,我聽說拍了非常久的時間。
盧哈利:LA市中心在比較繁忙的街道區域,只有週六、日可以封鎖,就是兩天,我們大概拍了八個週末。我記得是六條橫的街,六條直的街,範圍非常廣大,一大早、天還黑的時候,我們就進到現場開始準備,Art Department(美術部門)要進去改變或遮住那些街道的名字、巴士招牌或商店招牌。臨時演員也要集合,車輛也要集合,我們那顆鏡頭應該是三個電影組,同時拍不同的角度,原本拍上交流道,我們把它改成下交流道,讓兩邊車都可以同時進來。很好的回憶,也很痛苦的回憶,我的工作人員跟我都是手磨出水泡,水泡破了還是在繼續工作。街道上演員奔跑,我們也是背著重物跟著跑,有一個鏡頭是艾爾帕西諾(Al Pacino)開槍,我們也是跟著跑,那時候 James Michael Muro是Steadicam(穩定器攝影師),他現在是導演,也是一個老朋友,我們拍《魔鬼終結者2》時認識的。Dolly Grip(軌道操作員)抓著他的背,我抓著Dolly Grip的背後,然後艾爾帕西諾朝前面開槍,我保持他們的攝影機在安全的距離內跑,很好的回憶。
陳偉民:這場戲是沒有配樂的,剛剛可以聽到槍戰的聲音感非常真實,請你跟我們聊一下,關於配樂幕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盧哈利:以前拍的很多電影,我也不太滿意,但發現時已經太遲了。Bill W. Benton得過很多次配音獎,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們自己商量說,找一天我們不吃午飯,也不跟公司講,自己來錄槍聲,我說這樣子不好,起碼要跟警察講一聲,不然他們會想吃飯休息的時間怎麼突然開始槍戰。我們就兩個人,他背著麥克風和錄音機,那個時候剛開始數位錄音,我也是戴著那個耳機,然後朝玻璃開槍,聽聲音。對了,這部戲全部都是Full Load的,最大的火藥。我朝著垃圾桶、巴士、車子、輪胎、巴士站牌、坐椅和樹,朝著各種不同的方向,達到那個迴音的效果,你們大家看得出來效果,希望大家滿意。後來我們拍另外一部電影叫《頭號公敵》,也是麥可曼恩(Michael Mann)的,我們同樣重製一場槍場。年輕的時候,我們有很多想法,想著怎麼樣把戲拍得更好,那次也很滿意重製的聲音效果。
陳偉民:剛看到這部片中的所有演員動作非常專業,可以聊一下關於這部片的訓練過程嗎?
盧哈利:好的。訓練過程是在拍戲前三個月開始,我分批地把他們帶到洛杉磯警察的訓練場,因為那是唯一一個地方可以打180度,任何角度都可以打,一般的靶場只能朝前面打。那個時候所使用的槍,全部是真子彈,讓他們知道後座力,也讓他們知道操作錯誤的危險性,以及槍故障時自己怎麼清理、換子彈、換彈匣、旋轉,還有怎麼從車子裡面朝車外射擊,怎麼安全地車子裡出來,背著這些東西又怎麼安全地從外面衝進車子裡,這些都在訓練課程之內。剛開始訓練的時候,沒有背那些袋子,後來把袋子加上去,加重量,完全仿真的訓練。訓練效果非常好,你也可以看得出來。當時我跟其中一位演員正在拍另外一部戲,我們拍完之後跑出來訓練,訓練完了再跑回去,再繼續拍。很榮幸跟這些老演員們一起拍戲,很好玩。很驕傲的作品,但是有危險性,注意安全,當你功課做好了,你把那些危險都想出來,也講出來,到拍戲的時候,那些危險就不會發生。
陳偉民:謝謝哈利讓我們了解到充足的事先訓練,真的對於現場拍攝的安全非常重要。接下來要放的片段,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作品,叫做《不可能的任務3》。這把槍叫G36K,剛剛看到這把槍被丟出去不會壞,還可以打,是有置入性行銷嗎?我想要問的是,剛才有從後車廂拿出一個行李箱,接著再組裝槍,就我們的邏輯來想,槍不是應該直接放在後車廂,拿出來就可以打嗎?為什麼還要再拿出一個箱子,再組裝呢?可不可以跟我們解釋一下這個劇情。
《不可能的任務3》因應戲劇效果調整槍械設計
盧哈利:偉民,我回答你自己的問題,那把槍不是丟了一次,我們丟了十次,第十次才沒有壞。第二個是說,這個問題我們是現場才發現的。J.J.亞伯拉罕(J. J. Abrams)問我,有什麼辦法可以延遲十秒?我問為什麼?他說如果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這麼厲害,為什麼菲力普西摩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能夠逃走?從最後反過來看,Tom開了槍,但是槍沒有子彈了,Philip才能坐著直升機跑走。我們當時想說有什麼辦法可以延長十秒鐘?讓Tom一直忙著做什麼事?所以那時候我們想讓槍是未組裝的,我很快地給J.J.看了一下,把運槍的槍盒子拿出來,做模,交給道具切,我在旁邊教Tom,教二、三次他就會了,很專心的演員,每次到現場都是已經準備好了。拍電影有時候就是這樣,被你逮到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黑暗騎士》觀察與處理演員狀態的技巧
陳偉民:謝謝哈利的分享。接下來我們再來看一部非常經典的作品《黑暗騎士》。我發現這顆鏡頭有一個走火的現象,就是小丑剛出車子的時候,跌倒前不小心開了一發,我相信那應該是走火。
盧哈利:對。
陳偉民:通常你會如何預防這些事情呢?
盧哈利:第一,槍口不朝著任何人。第二,你看到那個鏡頭貨車翻過來,這個鏡頭是在芝加哥的Treasury Bank那條街,那條街裡面的保安警察很多,為了避免晚上造成不必要的聲音影響,也是為了安全,讓鏡頭可以離希斯萊傑(Heath Ledger)近一點,因此這場戲全部是用1/4火藥的子彈達成的。我和Heath以前也拍過戲,所以訓練很簡單,溝通也很方便。
陳偉民:我想問另外一個問題,這也是我們現場會遇到的,有一些像小丑這種情緒比較激動、有點神經質的角色,在面對這些情緒比較激動的戲時,你要怎麼確保這個演員的表演能夠到位,他會不會做出一些超乎預期以外的事情,要怎麼注重現場安全呢?
盧哈利:在開拍之前跟演員訓練時,我們就要達成一個默契,我槍給你,但我們之間要交流一下,我要觀察演員,make sure。演戲是演戲,可是你要告訴我,你是正常的。Heath的去世我也很傷心,很好的一個小孩子,第一次合作拍《決戰時刻》他才十七歲,跟著我訓練、開槍,這一切都沒有問題。拍這部戲的時候,他也是每天沒有化妝,踩著滑板來上班,經常被警衛攔在外面,他總是會叫我,我就說他是我的臨時工,還沒配到工作證,讓他進來,然後他跟我笑一笑。兩個小時化完妝之後,也沒有這些情緒化,他是表演出來。入戲是入戲,但是平常生活他是正常的,天天也是自己一個人,不需要人開車送他。
陳偉民:為什麼要提到這一段?這是因為我們常看到一些不實報導,說這個演員在進入這個角色之前,他做了很多的自我訓練,但那些訓練不是很健康的訓練方式。這些行為可能會導致現在有些演員效法,我們為了避免這樣子的行為,想要請哈利說明他私下是什麼樣子的個性,剛聽到其實是非常健康、開朗的,應該也沒有PTSD或出不了戲之類的情況。
盧哈利:沒有。我們討論家庭、孩子,他認識我,我也認識他。演戲歸演戲,他天天上班正常,下班也是正常,只是導演說「Action」的時候,他表演出這個樣子。很專業的演員,你說他之前有做什麼東西,那些我不知道,我只能說,我每次跟他接觸,都是正常的。
陳偉民:謝謝哈利。那如果你發現演員真的有狀況不好的時候,你會如何處理?我指的狀況不好,可能是你看到眼神裡面是空洞時,你怎麼去處理這件事情?
盧哈利:第一個是「等一下,這槍故障了,我去換一把。」然後找個機會,馬上去跟副導溝通,說我可以給他塑膠槍,你可以拍攝,但他沒辦法傷害到任何人,因為這個傷害可能是他自己,或者是其他演員、攝影師、工作人員。你要觀察細節,比如說看他瞳孔是擴散的,或你永遠不知道可能他今天吵了一場架,心情特別不好,但這些都足夠你馬上說「等一下」。我是拿一把武器給這個人,所以要去跟第一副導溝通。有一次是我們馬上叫一位醫護人員過來看,把他送去醫院,他服藥過量,很高興那一次沒有把槍給他。工作有工作的壓力,但我之前也講了,在武器方面,我是最後一道的安全關卡,我有權力不給你。
陳偉民:在美國,甚至是其他國家,可能有一些人有前科,是不可以拿槍的。你在拍攝前怎麼技巧性地問這個問題?不可能直接問他有沒有前科吧?
盧哈利:單獨的話,或許有可能,但是當一大群人在的時候,這不是好的方式。有一次《光靈》(Bright)的導演大衛艾亞(David Ayer)找了一群幫派份子,或者是以前的幫派份子,來幫忙拍這部戲。一群大概二十多個以前的幫派份子來拍這場槍戲,我開始準備要訓練他們或開始準備拍攝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說:「大家一起過來,對不起,有沒有因為身體或宗教的原因,你今天不能夠拿槍?如果不能的話,沒有關係。」就是很正式、正經地跟他們講:「如果不能的話,我有塑膠槍可以給你,我們再CG火花上去,沒有問題的。」導演也知道我的意思,法律上我不可以給,同時我也保護電影公司不會犯法,並保障這些人拿了槍不會被法院叫回去。保護大家有些技巧,你可以很客氣地問,並得到你所需要的答案。
《變形金剛:絕跡重生》永遠以安全為第一優先
陳偉民:哈利是很體貼也很細心的一個大師。接下來要放的片段,是2013年拍攝、2014年放映的電影《變形金剛:絕跡重生》,這部片是哈利來到亞洲,跟香港的槍械公司合作拍攝的一部片。這部片你擔任的角色不只是槍械師,還是道具總管(Prop Master)。我們先看一下這段影片,這是在芝加哥拍攝,片中的中文字都很奇怪,主角拿的那把劍,裡面其實藏著一把槍,當時哈利為了要做這個道具,要跟香港電影公司、槍械公司合作,請哈利跟我們談一下。
盧哈利:剛剛看的畫面,最後地點是在芝加哥的東南邊。當初沒有考慮要將這把槍帶到香港去連戲,因此製作組沒有申請出口的准許證,當他們發現時已經太遲了,就跟我聯絡,問有什麼方法。我馬上重新做了一套,以水刃切出這個模型,再馬上運到香港,跟香港的同行商量。最主要的問題是,那把槍是Smith & Wesson M500的左輪,香港沒有貨,我們立刻找了Smith & Wesson M357的口徑,配進去,調整槍來達到這個效果,時間非常緊湊,大概不到三個星期,就把這個事情全部解決了。他們也邀請我去香港,負責香港的道具跟武器部分,製片是老朋友,所以也答應他了。只負責香港這一段,因為我安排拍完之後要去看我母親。香港拍完之後,我們將這把槍拆掉還給香港的槍公司,把上面這些做出來的劍、屬於電影公司的智慧財產運回美國,同時香港槍公司也派人來,因為法律的執照問題,他們天天派人在現場配合我們拍戲。
陳偉民:你在這部片擔任道具總管,在真正拍攝的時候,你是負責哪一個職位呢?
盧哈利:以危險的職位先。槍械永遠是危險的,永遠是第一優先考量。那個時候你不負責演員、車牌或任何事情,因為這關係到生命與安全,你只能專注做一件事。當危險的時候,沒有辦法戴兩個帽子,選擇最重要的,那是最安全的方法。
陳偉民:拍《變形金剛:絕跡重生》的時候,你在香港是跟彪哥(余文彪) 合作,他今天剛好也有來現場。彪哥是我們亞洲首席電影槍械指導,大家看到的《英雄本色》全部都是彪哥的作品,這張照片就是當時在香港的合照。
陳偉民:我們接下來放《魔鬼終結者:創世契機》。女主角艾蜜莉亞克拉克(Emilia Clarke)只有152公分,但《魔鬼終結者》系列電影有一個特色是所有的武器都是大口徑,手槍也是大的。你是怎麼樣訓練這樣子的女演員?尤其女演員對槍有一定程度的恐懼感,如何消除這些恐懼感,讓她人槍合一?
盧哈利:每個人都不一樣。開始訓練應該是在拍戲前三個月,從最簡單的手槍開始,令她不會害怕這個武器,接著慢慢透過不停使用,讓她覺得上手了,再進入到步槍、卡賓槍、機關彈和散彈槍。就是要慢慢來,每個人不一樣,要找出她的優點和弱點,磨練、克服她的弱點。
陳偉民:最後這一題是我個人想問的,你拍過那麼多電影,接了那麼多大案子,身價很高,有沒有什麼案子是你完全不在乎薪水,甚至賠錢也願意去拍的?
盧哈利:我可能跟其他人不一樣,我想先看劇本。認識我的人,知道我是選擇劇本,如果劇本好、導演好,卡司沒有關係。2018年拍完《三重邊界》之後,從波哥大(Bogota)趕回洛杉磯,下了飛機,搭uber就直接到片場去,開始拍一個電影,給的錢是我三十年前的薪水,電影也沒有什麼預算,但是我覺得很光榮。你不能永遠把自己放在那麼高的位置上面,記住我們年輕時候的夢想,怎麼拍一部好戲,重新回溫一下,也給年輕人鼓勵,聽聽他們要怎麼拍,會學到很多東西。每個人都有一個starting point(起點),我的starting point是我支持這些新的電影工作者,我拍了第一部數位電影《英雄不回頭》,拍了第一部用iPhone做攝影機的廣告,有很多的第一部,當初卡麥隆跟我,還有一堆人,我們拍了一部那時候不可以講的電影,後來變成了《阿凡達》,是一個很好的體驗。你要知道技術在往哪一個方向走,有的時候金錢不重要,而是做一個你自己滿意的作品。
陳偉民:謝謝哈利。感謝哈利分享這些精彩案例,接下來要開放現場QA。
【學員提問】
Q:在你的工業體系裡面,美術、動作及特效(Special Effects)部門怎麼跟槍械師一起工作,有沒有一個流程可以分享?現在視覺效果(Visual Effects)這麼盛行,對槍械師來說,事業有沒有受到影響,還是有無法取代之處?
盧哈利:槍械師是屬於美術部門的一部分,跟道具一樣,但有分英國體系和美國體系。英國體系是屬於美術部門,但是獨立的;美國體系是在Prop Department(道具部門)之下,也可以是獨立部門,看製片怎麼編制,如果道具部門不夠強的話,他就讓槍械師自己一個獨立的部門。動作部門是屬於SAG(Screen Actors Guild),特效跟我是同一個工會「Local 404」,也是屬於美術部門,但是它也同時是獨立部門。現在我拍的戲,它們都是獨立部門,只是大家一起工作,因為美術部門的設計圖裡,哪一個窗子要破、電梯門需要開,都需要特效的幫助。要風、雨、煙,特效也跟DP一起合作,所以大家都是知道自己分內的事情,互相在不犯規的情況下一起注意。這一點我要很慎重地跟大家說,我們從事電影的人,先給大家鼓一個掌,這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大家很多時候睡眠很少,見同事們的機會比見親人的機會多。講到安全這件事,互相幫助,互相注意大家的安全,多一雙眼睛,多一張嘴巴,事情就可能避免了。
講到視效槍火的部分,我沒有因此停止忙碌,我大概都是二、三部戲一起進行。有些東西視效沒有辦法代替,它沒有那種energy(能量),演員演出來就是不對勁。你看這些很多視效的電影,它的槍火應該反光,光線不是白的,結果它的牆壁沒有反光,就在槍頭放一個假火花,達不到情緒上和身體上的標準。我浪費最多子彈的戲,是布蘭登費雪(Brendan Fraser)的戲,攝影師正面對著,雖然沒有一顆子彈的火花是在鏡頭裡面,但是他開火的時候,兩隻手抓著兩把湯姆森(Thompson),那個光線、他的肌肉,那些都感應得出來,沒有任何CG可以做出來這個效果。
Q:關於角色訓練,除了讓演員熟悉槍械、安全外,會依照角色在劇本中開槍的情緒訓練嗎?這部分是由你跟演員討論,還是有動作設計一起合作?像《烈火悍將》有這麼多槍枝的場面,會在知道分鏡的狀態下訓練嗎?
盧哈利:我不負責演員表演,我們可以建議,演員可以講他的要求是什麼,但那是他的職業,我們不會刻意介入。我的職業是教他安全地使用且像專家般使用,然後提供最安全的情況。如果有特技加入,他們要去教他怎麼安全地做這些動作,我們會跟特技說什麼時候他們要開槍,或者是用替身(stunt double)來拍這些動作。那是他們的工作,我不會跨越到非我職內的工作,可是如果他們跟我請教的話,我一定全力幫忙。
第二個問題,《烈火悍將》分鏡的情況,當時麥可曼恩講的很清楚,所以安排演員、槍枝、子彈的數量,還有從哪裡進場、出場都已經知道了。這些都是事前開Production Meeting時講清楚,千萬不能到現場才發現這種情況,非常不安全。現場很混亂、時間不足的時候才知道這種情況,意外才會發生。
Q:想請你跟我們分享一下,好萊塢在槍械師的證照系統,並給台灣的證照系統一些建議。
盧哈利:執照方面,我們是聯邦、州跟城市三個等級,聯邦是ATF(美國菸酒槍炮及爆裂物管理局, Bureau of Alcohol, Tobacco, Firearms and Explosives),加洲有Department of Justice(司法廳),城市有城市的licensing和zoning,指什麼地方可以儲存這些機關槍及武器。台灣要進入這個行業,第一個要有合法進口的渠道,我希望盡量不要把真的武器跟改裝後的空包彈、槍武器混合在一起。台灣應該立法或是有一個專門的部門處理拍電影用的空包彈跟槍。執照上面,因為我們是把真槍改造,在美國法律上它們都是真的武器,都有序號,需要管制;台灣如果有意拍這類電影的話,需要設立這樣的執照,電影從業人員才能引進國外的槍進來,二來槍枝能夠去其他國家拍戲。
Q:我曾經遇過拍攝現場跟動作指導發生衝突,因為他想要做近距離對演員射擊的鏡頭,但是他要用空包彈。我們評估覺得有風險性,可是動作指導如果執意要做,請問你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盧哈利:問得很好。我想請問這個危險動作,槍指在什麼地方?
Q:指在胸口,他是做一個抱起來對他開槍的動作。
盧哈利:抱起來開槍,根本看不到槍的動作,所以完全是無必要的,我的決定會跟你一模一樣:拒絕。我有權力拒絕。可以在旁邊設一個clapper(打板)假裝槍聲,兩人就可以動一下除非你用Solid Plug Gun(完全封閉槍口時使用的特殊空包彈槍),沒有東西會從槍頭出來,只有很少量的火藥在裡面,槍可以有聲音,但是不會造成人受傷。在這個行業,你是最後一個抓著槍的人,你有權力給跟不給,是最後的安全保險。他的要求危險,我們不需要做,大不了回家,犯不著上法庭或讓人受傷,心裡永遠過意不去。
Q:想請問你對亞歷鮑德溫(Alec Baldwin)在現場射擊攝影師事件的看法。
盧哈利:我那時正在拍戲,我用我所學的技術跟同業說,第一、我不在那裡,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no comment。第二、現在有警察介入調查,請大家尊重法律,不要散播謠言,聽警察的報告。這當中有兩個問題是我的觀點,第一個是沒有遵守 ChainClustered,為什麼槍枝經過一個不該經手的副導演,由他去拿並交給演員,由他說:「Weaponis cold」。為什麼槍械師不在現場?二是叫「Cross Contamination Occur」(交叉污染),也就是為什麼真的子彈會跟假的Dummy Round混在一起?槍械師沒有找出來,因為她的經驗不夠,才拍了第一部電影,現在拍第二部電影。
製片也有關係,為什麼去找沒有經驗的人來做這些工作?你找了一個最便宜的人,她沒有經驗,不知道什麼叫危險,所以她無法防止所有的危險,而你給她這個工作,讓她說「我是槍械師,我來負責」。不是這樣的,再給她五年磨練,她可以做一個好的槍械師。這中間出了很多問題,就像你找一個開轎車的人來,叫他去開大卡車,他沒有辦法,因為他還沒有經驗,這些需要時間學。這個意外是一個悲劇,影響也很大,但同時也叫醒大家對安全的注意,李國豪的意外過了這麼多年之後,人們忘記了,他的叔叔 Robert住在美國,我們也做過實驗,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一切都是人為,只要有二、三個細節沒有注意到,意外就會發生。
Q:在拍攝現場如何管理大量槍枝的重新裝彈或重置,讓這麼多演員可以同時再重新拍攝?
盧哈利:每一部片都不一樣,但主要是這一組演員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結束,就是從A點到B點,在開始的地方裝子彈,到喊cut的地方,要有人在那裡,去幫他卸槍,確保安全。當你有很多組的時候,你可以叫他們全部都到一塊地方,站成一條線,一個一個卸,或者增加一個人來負責。要記得Hollywood Triangle:Time、Money、Quality。你可以把Quality換成Safety,就是時間、人力、安全,如果把時間縮短,其他地方就危險了,這是一個很好的準則。要把事情看清楚,需要這麼多人,才能夠做這麼多事情,一個人不是英雄,沒有辦法出現在所有地方,你的注意力能保持多久也很重要,當注意力不集中時,安全就出了問題。
Q:空包彈打完需要被回收嗎?
盧哈利:在美國,法律上沒有說要回收,但是每個國家有各自的要求,摩洛哥進來的子彈跟出去的彈殻都需要確認。我會做回收,就像我剛剛講的「把垃圾帶回去」,我也把我的垃圾帶回去,不會把它丟到荒郊野外或街上,尤其街上小孩子可以拿到的話,那也是不對的。回收是對地球好的態度,也不要讓人家說,拍電影的人來了,留了一大堆髒東西。講到這個問題,我最好的經驗大概是1996、1997年拍《酷斯拉》的時候,我們封街,可是早上六點鐘要把街打開,讓上班的車子經過。我說怎麼辦?因為一整個晚上都是槍戰,一地的東西,我就跟場景管理商量,租了四輛掃街的車子,然後一拍完,大家就把工具放到行人道上面,讓四個車子開過去,把所有的垃圾、彈殻全部都掃乾淨,後面上班的車子通衘。那是做得最成功的一次,後來在《全面啟動》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Q:好萊塢有很多片子是用氣槍加CG合成,但是氣槍的後座力對演員的表演有很大不同,不知道有什麼方式可以協助使用氣槍的演員?一般演員如果沒有操作武器的經驗,通常會需要多久的時間訓練呢?
盧哈利:氣槍我也用過,非常的不滿意,不滿意的部分是在安全程度上。後座力沒有辦法控制的,所以這方面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建議,但是給大家一個建議,因為槍戰有很多火花、很多東西going off,基本上你手上拿的就是一個噴火槍,一切小心。我剛在拍《Beverly Hills Cop 4》的情況就是一團火跟在演員屁股,非常可怕。
演員的訓練時間,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所以兩、三次課之後,你要有一個評估。第一、安全不安全;第二、安全之後能不能夠進入到比較專業,或是他要演的那種角色情況。我有遇過一位很聰明、兩天就教會用槍,而且她是很不喜歡槍的女演員;但是這同時也是看複雜度,《魔鬼終結者:創世契機》那位女演員,我們訓練差不多兩個月,因為槍枝很多,每個禮拜訓練三次才訓練出來,每個人的學習情況不一樣,但是大概一、二個月,最多三個月。
Q:像《神鬼奇航》這種片,在事前訓練的時候,會先從現代手槍訓練,還是直接從古裝槍開始訓練?
盧哈利:我不會拿跟那個時代沒有關係的武器來訓練,直接訓練他要使用的武器是最好、最直接、最不浪費時間的方法。因為抓槍、帶槍、清槍的方法都不一樣,直接就用那個年代的武器、黑火藥,讓他們聞到那個味道,感覺到那個煙跟臭味。
另外,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那位很不喜歡槍的女演員,怎麼兩天把她訓練出來。當時是拍一個遊戲廣告,他們後來說要加一個女演員進來,我說好並問什麼時候可以訓練,他們說開拍前一天才來,我說天啊,這樣時間夠不夠。到了那天見面,我介紹自己叫Harry,是槍械師,她回我:「I hate gun!」這個開場白很直接,我心想我的天啊,你沒看劇本,你是要開槍的嗎?然後我對她說,訓練就像演員課一樣:「You don't have to like it, but you just have to do it」。訓練時她眼睛不停地眨,一個是怕,一個可能是有一點火藥飛到她眼睛裡。我想著要怎樣快速打破她的問題,我就說你記不記得你以前的男朋友,那個傷害你最多的男朋友?你就朝著他打。半個小時之後,完全沒有問題了,她也喜歡槍,不再眨眼睛了。第二天她說她要跟我照相,我問為什麼?她說我拍了她爸爸喜歡的所有電影,她要拍張照片發回去給她爸爸看。
我們這一行,就像我說的:「你不一定要喜歡它,但你必須做,並且要做得好看!」怎麼樣在心理上面達到要求,就像剛才提問者說的危險鏡頭,你不一定要說No,而是可以馬上說:你們兩個抱在一起,根本看不到槍,只要旁邊拍個手,兩個人抖一下,就像被打到了一樣,事情就解決了,也不浪費時間,但是真的要開槍的話,我可不幹,太危險了,演員會受傷、會死掉的。這個技巧是需要花時間去學習怎麼溝通、變動,怎麼提供一個更好的建議。《疤面煞星》中,艾爾帕西諾開槍打那個人的腿,根本沒有開槍,但是效果達到了。如果很好地策劃這顆鏡頭,你根本不需要開那一槍。
【結語】
很高興、也很榮幸來到這個課程。我應該講長江後浪推前浪,或者是淡水河、基隆河,還有高雄河後浪推前浪,高雄河以前叫愛河,所以是愛河後浪推前浪。你們都是新的一代,你們有點子、有想法,就去做,去試試看,回到當初的心態:初心,就像我一樣,我願意嘗試任何作品,只要是好劇本。電影是一個藝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態,但是電影也是一個商業行為,我們每一個人的信譽都是為這個商業行為和藝術建立價值。當你去拍不好的作品,是在浪費投資人的錢、演員的時間、工作人員如我們的時間,你也在浪費票房的時間,所以記住「去拍你會驕傲和負責的好電影」,這個電影要拍得好,這樣大家的事業會一直往上發展,我是盡量拍每一年前三名的電影,這條信念對我很有用。
謝謝大家的時間與興趣,台灣有專業的人才可以詢問武器的問題,我們在國外的華人也願意幫忙,令台灣的電影從業人員有更多競爭優勢,我願意建議電影公司來台灣拍,上一次是我建議他們去上海拍的,我也會建議來台灣,台灣的山景好漂亮。這個課程最主要是講拍電影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擔心,也不要怕去講,而是去跟人家溝通。謝謝金馬影展的邀請,也謝謝台北市電影戲劇業職業工會促成這一次的課程,再次感激,祝大家平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