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金馬影展 │ 台中場《化外之醫》司法講堂 文字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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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30 |
時間:2024年11月30日(六)《化外之醫:第1-2集》映後
地點:台中大魯閣新時代威秀影城
與談人:
臺中高等行政法院庭長|林學晴
導演|詹淳皓
文字紀錄:陳宏瑋
主持人:各位台中觀眾朋友晚安,感謝大家來看這場《化外之醫》。 金馬影展跟司法院合作的司法影展,已經邁入第六年,感謝大家的支持。我們一直非常想邀請影集來司法影展放映,這是我們首度有劇集在金馬影展放映,剛才大家應該就看得非常緊張刺激。
《化外之醫》最特別的是除了請來張鈞甯,跟大家剛剛看到非常帥的男主角越南影帝連炳發(Liên Bỉnh Phát)主演。它是用類型的方式,談到了醫療糾紛,甚至是移工,裡面有非常多議題可以討論。我們今天非常高興可以請到電影界跟司法界的代表,來到現場進行討論。等一下會開放現場提問,大家可以先想一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提出來跟兩位來賓討論。
現在我們就以最熱烈的掌聲來歡迎台中高等行政法院林學晴庭長,還有導演詹淳皓。
林學晴:各位台中的觀眾朋友大家好,今天很榮幸受邀來這邊跟大家談這部特別的影集。剛剛主持人介紹說這是司法影展首度播放影集,過去都是用電影,相信大家看得意猶未盡。在影片的一開始,我覺得做了非常多的伏筆,探討台灣目前的議題。很榮幸可以來這邊跟導演對談,等一下如果大家有什麼疑問的話,我們也會跟大家意見交流。
詹淳皓: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化外之醫》的導演詹淳皓,我代表劇組感謝大家在週末來看我們的影集的一、二集,很期待跟觀眾互動。有任何的問題,我可以回答的話,我都會盡量的回答, 謝謝。
主持人:那我接下來就把時間交給兩位,針對影集,分別從司法跟影像的角度來談論。那導演請先來。
詹淳皓:我們拍攝《化外之醫》,有一個主要的核心概念,剛剛主持人有介紹這件事情,就是我們希望用類型片的元素,大家剛才應該有看到,劇裡面有各種犯罪、動作的場面,我們希望觀眾看到這些內容以後,可以對這些題材有興趣,進而自己去了解發生在台灣的故事。所以我們用類型片去包裝移工議題,當然這之中牽扯到很多很多社會事件。
我每次跟法官對談的時候,都有一個感覺,就是我們拍片的人有點不負責任。我們點出很多台灣社會現在有的問題,可是不一定有解決方案。像我在做這個議題之前,我並不是那麼了解移工。我們製作公司瀚草做了這個劇本,開發非常久,把這劇本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就在想說,作為一個導演,我要怎麼樣去説這個故事。
我看了非常多的文獻,我很擔心說,我不是很了解移工的狀況,會不會有點在消費他們。直到我就是看了很多移工的書,像比如說顧玉玲作家的著作,然後四方報有很多關於移工的書籍,移工在台灣這塊土地面臨的問題和生活的處境。我看到裡面有一句話,這句話支持我拍《化外之醫》的整個過程。顧玉玲老師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對於任何的議題都只是同情心,比如說我們看這些人、這些事很可憐,好像我們要去幫助他們,那這個同情心可能就是一次性的,然後就過了。可是如果我們有機會對於所有議題有好奇心以後,這個種子只要給觀眾、讀者、聽眾了解到這個東西的時候,只要有好奇心,那我相信你們回去可能就會 Google ,了解移工的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可能會面對什麼問題,藉此可以有更多的共識。這個是我們的目的,謝謝。
林學晴:謝謝詹導。剛剛聽到詹導這樣講,大家會覺得他真的不負責任嗎?他為了《化外之醫》做了這麼多的田調,自己也做很多的思考。我覺得移工是非常重要的議題,像剛剛我們從片頭裡面開始看到了,我們台灣在近 20 年來在勞動力市場有很大結構上的改變,所以引進非常大量外籍工作人士來台灣。可是工作人士進到台灣來,他是「人」進來,一定會產生各式各樣的衝擊。這個衝擊到底我們要如何去面對?
這裡面討論的議題,不只是移工的議題,也包括家庭的問題,例如一位職業婦女她如何兼顧家庭跟工作。其實我覺得這句話對職業婦女來說是非常殘忍的,因為通常很難兼顧。就像我兒子,常常以前人家問說「你媽媽在做什麼?」他就會說我媽媽的工作是打電腦,因為我每天都帶著工作回家做。那這就是一個議題。
還有一個議題是,中生代的人他們要照顧長者,同時還要就是兼顧自己的孩子。你看劇中的女主角,她似乎永遠都沒有時間聽她的孩子說話,或是聽她的家人跟她講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部作品甚至還有談到到醫療疏失。大家可能都會看到說,在這個醫療的案件裡面,即便是檢察官,面對醫學艱澀難懂的處置方式,或甚至是手術同意書,她也沒有辦法理解。
這個影集要談的議題非常多,如果我們今天先聚焦在移工議題上的話,我會想去思考幾件事情。詹導事先有給我一些題目,我覺得最重要的是:這個聘僱制度在台灣是怎麼運作的?因為我們台灣其實不是讓他(想移民就)可以移民,我們是用「客工制度」。客工制度是透過國與國之間的多邊協議,來進行契約的訂定。這個契約的訂定就跟一般自由市場不太一樣。比如説,自由市場裡,如果我是一個仲介,我可以自由幫他媒合,幫他找有需要的雇主。可是因為透過這個多邊協議的方式,而且台灣還有在做類似像管制的事情,變成說所有的勞動環境、勞動條件,都沒有辦法照移工的意思來。所以移工就可能會做到一半時,覺得好像不適應。
這個不適應來自很多原因,包括語言溝通的問題、文化衝突的問題。因為我們可能還不了解這些外籍移工,他們在自己的國家有自己的宗教,有他們的飲食習慣。來到台灣可能就會面臨到很大的衝擊。 比如我們講最簡單的說吃豬肉這件事,一般家庭很常在吃豬肉。可是有一些移工因為信仰的關係,他們沒有辦法融入。那聘用這個移工的家庭,能不能為這些移工提供一個人性尊嚴需求的飲食習慣,我覺得這個非常重要。 從這個地方就看得出來,人進到這個環境裡,在融合上,會產生非常劇烈的衝擊。如果沒有處理好的話,它就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這個影集裡有談到一個我自己很在意的議題,因為我現在有在處理所謂的失聯移工。大家知道移工在台灣,如果是失聯的話,可能會被註銷工作證。沒有工作證,就沒有辦法居留在台灣。所以會面臨什麼?會面臨我們國家要對他做強制驅逐出境的行政處分。這個行政處分下來之後,我們就要準備把他送回母國。整個流程裡,會有一個部分是牽涉到人身自由居住的。依照法律規定,我們會先暫時收容他們。暫時收容依法律規定是先 15 天。
像劇中的男主角,他是拿觀光簽證進來。觀光簽證就是沒有工作許可,如果時間到,他應該要離開。那所謂的失聯移工,或是落地簽沒有準時登記的人,都有可能被遣返。其實我們在遣返他之前,暫時收容 15 天之後,會到法院再做後續收容。因為有時候這些人離開工作環境很久,他們的護照可能都失效、逾期,或者在雇主那邊不方便再去取回來,所以我們要重新幫忙申辦,還有買機票的費用。現在政府查緝到失聯移工時,他們必須依照滯留時間的長短被裁罰。這些東西都要處理完,才把他們送走,其實時間很長。所以就會來到我們法院,進一步處理收容的需求。
我常常在這些名字裡面看到很多人,因為我們會有他們的基本資料。大家可以想像嗎?一個人離開原來的工作場所,被通報是失聯移工一千天。大家知道一千天是幾年嗎?三年。在我收容的案子裡面,很多人是四千天、五千天。這是一個什麼概念?他們十幾年都沒有辦法跟大家一樣生活在陽光下。
我另一個比較在意的,就是他們的醫療問題。有時候我會問他們「這十幾年生病怎麼辦?」大部分移工就是苦笑,他們沒有辦法看病。我有請通譯問他們怎麼看病,真的就像影集中講一樣,當然不一定有做到外科手術,但是他們會有同鄉中有醫學常識的人,會提供一些藥品給他們,或是給他們一些醫療處置的建議。大家可能很難想像,因為台灣健保制度很完善,我們生病很快就可以獲得好的醫療照顧,生活品質也很好。可是這些失聯移工,他們是沒有地方可以去的。
話聊到這邊,我想要回應詹導所謂的「不負責任」這件事情。我認為把這樣子的問題攤在我們的眼前,這件事情是非常重要的。為什麼?以我自己舉例來說好了,因為我們家裡也有幫忙照護的外籍移工。我們家外籍移工她後來在台灣跟同鄉結婚了,結婚不久之後,有一天她就說懷孕了。懷孕以後,我們就開始煩惱,因為我們要帶她去產檢嘛 ,但她是合法的,可以去醫院就診。可是她產檢到第四個月的時候,醫生說她的孩子可能有唐氏症的基因,這時候就有涉及優生保健的問題。我就開始思考,因為優生保健問題,我們必須要給她相關資源,因為我們不能替代她選擇,我們只能支持她選擇。
但是,為了要能夠真正跟她解釋清楚到底這件事情是怎麽回事,以及她到底要怎麽處理,我找了非常多的協會。有一些是婦女團體,他們有人是幫助新移民,不幫助移工。如果找仲介,仲介都說因為當時已經講好不可以懷孕。所以他們也不一定會伸出援手。光是這件事情,我就覺得求助無門。所以我相信在劇集後面,也許可以看到行政機關彼此之間橫向連結,可能有一個比較大的問題。我覺得把這樣的議題呈現給社會大眾看,知道說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面,常常出現在我們身邊的這些外籍移工,他們有很多需要被看見的,這些問題都跟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詹淳皓:剛剛法官講得很好,我補充一下,在做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做了一些田調,發現台灣的移工數量目前大概是 70 萬人,然後非法逃跑的移工、失聯移工,將近有 7 萬人,等於說 10% 的人是處在失聯、沒有社會福利保障的情況。
剛剛法官有講到一個關鍵點,就是有的人是失聯 10 年。大家有辦法想像,你要躲躲藏藏的生活10年嗎?他們如果被查緝到,就要遣返。在我們的拍攝期間,我有一個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大家記不記得去年有新聞報導說,台灣西海岸撈到很多浮屍?好像十幾具這樣子。發生這個事件時,我就接觸到我做田調時的一位老師,他說要準備幫這些移工辦理後事。他邀請我去拍攝,拍他們跟檢察官簽結這個案子,以及相驗、把大體取出來,然後火化辦告別式這樣子。
這個行程我自己拍了 5 天,了解到一件事情:這些移工他們離鄉背景,在人生最有生產力的時候,就是 20 歲到 30 歲這個期間,離鄉背井到一個地方工作了10年。他們的生活已經在這邊扎根了,所有的交友圈、生活圈都在這裡,然後他們被查緝就要送回去。送回去以後,因為所有朋友、生活環境都已經在台灣扎根了,所以他們就想要偷渡回來。那個事件就是,他們全都是被遣返回國的。可是他們從中國大陸那邊搭了一艘快艇,要偷渡來台灣,然後就翻船,最後發生這些悲劇。我在拍《化外之醫》的時候,像剛才法官講到移工的醫療、教育問題,我們在故事裡面算是點到為止。我剛才前面有講,就是期望觀眾對於這些議題,發現台灣有這些事情發生,就在我們不知道的陰影下面。那有沒有辦法有其他的社福能力去支持他們?這是我想要問的。
我剛才會說不負責任,其實是在說田調過程中發現了很多問題,很多制度面上的不足,或是剛剛法官有提到,各個社會機構橫向在踢皮球的狀況。我們作為拍片的,能夠做什麼?我們好像只能把問題提出來,然後說「這裡有問題」。可是老實說,我們沒有解決的方案。到底要怎麼樣解決?
在拍這個案子的時候,我也會一直想,台灣有很多勞動力的變遷。很多繁重的,工作環境很辛苦、很髒、工時很長的,我們台灣人自己不想做,我們需要這些外籍工來幫我們處理。有一個關鍵就是,為什麼他們會想要逃跑?其實就是錢嘛,錢不夠嘛,你逃出來賺,一定可以賺更多的錢。那這個問題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也牽扯到,我們開放這些外籍工進來台灣市場裡面,是不是會影響到我們的薪資結構,或是國民就業的問題?這些都是很龐大的社會問題,短時間內沒有辦法解決。我並不知道怎麽解決。拍完《化外之醫》之後,我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沒有辦法解決,可是就是希望大家去思考,他們竟然會有這樣的問題。
像劇中有一段,警察去攻堅保麗龍工廠,發現一個小孩。那個小孩就是移工的小孩,他是黑戶寶寶。所謂黑戶寶寶,是我們在田調期間,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們去法官剛才講的收容機構,看到一位奶奶抱著一名小朋友。小朋友非常可愛,那個奶奶是他的阿嬤,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是逃跑移工,一個被遣返、一個已經失聯了,變成說這個小朋友是沒有身份的。
那他在沒有身份的情況下,大家覺得會怎麽樣?我們那時候也不是很理解,但其實有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他沒辦法打預防針。他一出生就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沒辦法打預防針,然後沒辦法就學。那時我在現場看到的衝擊感很強烈,看到這麼可愛的小朋友,然後他對我們笑,可是你可以想像他接下來這輩子會過得多辛苦。這樣的黑戶寶寶在台灣目前大概有 2000 多個。當然目前政府的社福機構,已經慢慢有在改善了。他們之前是不能打預防針的,現在可以打預防針。那接下來面臨的就是教育問題,可能只能支持到念小學。那後面他就業的問題會是怎樣呢?
那這些黑戶寶寶目前已經快要屆齡成年了,那就業的問題呢?他甚至沒辦法考駕照,在他們國家也不會被認可他們是有身份的。這個問題也是我們想要包在裡面去談的。雖然主要故事還是放在主角身上,這些議題都是點到為止,但希望大家對這些議題有一些後續的看法 。我想問法官,像這個黑戶寶寶的狀態,你們是怎麽處理?
林學晴:基本上,以我們審判實務的話,黑戶寶寶不會來到我們這邊,除非走到最後,依照我國的國籍法,如果他就是父母有國籍不明的情況,可能可以協助他歸化。那其他的部分可能還是一個問號。
剛剛詹導講到這麽多議題,它是系統性的問題。這個系統性的問題,他說他沒有解答,坦白說我也沒有解答。在沒有解答的情況之下,我們必須去看這個問題。剛剛詹導有講到一個很重要的――這些移工進來後會逃。為什麽會逃跑?大家剛剛有沒有注意到影集開頭的第一幕,大家記得是什麽樣的畫面嗎?我不知道是屍體,還是一個人趴在沙灘上,這樣的畫面大家有沒有想起 2015 年的一張相片?我覺得這是向國際難民的生命經歷致敬的,一個很經典的畫面。2015 年,地中海的難民,有一位敘利亞的小朋友,他就是因為跟家人坐船逃亡,結果溺斃,他的屍體被沖到沙灘上。為什麼這些難民要逃亡?因為受到壓迫。這些移工申請進入台灣工作時,有他們應該去工作的處所,為什麼他們要離開那個地方?我覺得這就是應該要討論的問題。
這個問題 20 年來不斷地被大家關注,最主要當然就是勞動環境的問題,是否是符合人性尊嚴的環境。比如剛剛詹導講到的,大家應該知道所謂的 3K 產業,「骯髒」(汚い,Kitanai)、「危險」(危険,Kiken)及「辛苦」(きつい,Kitsui)。這些環境適不適合這個勞工的生活?在目前台灣的法治上,必須透過勞動條件的檢查,政府要密集地做這件事,確保這些勞工在勞動場所做工時,是安全跟健康的。
這件事情不只是照顧本國人,也必須要照顧到真正在台灣勞動力市場投入的人。只是目前在台灣勞動市場的移工,除了有些在機構裡的勞動人力,他們的身份可以適用勞基法外,其他都是適用就業服務法。為什麼呢?一般家庭來僱用的時候,因為不是營利事業單位,所以我們就沒辦法用勞動基準法來規範他們之間的法律關係。
所以說,勞動環境的檢查,我覺得這件事非常重要,相關的查到可能就是要罰。這邊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延伸:很多市場僱用了所謂的失聯移工。比如我們現在中部,廬山溫泉區、或是山上種高麗菜、採茶、種香菇的,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失聯移工的話,這些菜誰來摘,香菇誰來種?
詹淳皓:我分享一個田調時有趣的事情,前一陣子有個屠宰場被警方查緝,結果裡面都是失聯移工,然後失聯移工被查緝。那一兩個禮拜,新北市的豬價就暴漲。屠宰場的工作環境可能比較髒、不舒服,台灣沒人想做,結果政府去查緝這些移工以後,導致台灣的豬價暴漲。
深入了解這些事情後,你會發現台灣其實有很大量的工作,我們的生活是靠移工支撐的。比如説看護,醫院裡面很多都是失聯移工在做,因為老實講,你要照顧一個老人、照顧一個失能的人,可能需要 24 小時照護,那誰願意做呢?台灣就是用跳錶的方式,工作8小時、12小時多少錢,這樣一定都非常昂貴。那誰來支撐呢?可能就變成說要找這些非法的,就變成大家都知道,這是存在的問題,可是也沒辦法用好的方式去解決。
林學晴:詹導講的就是我們實務的現場。其實在與談之前,我才看了一下,發現我過去一直以為,我們大部分的移工是製造業跟社服業,像是照護。後來才發現屠宰業也有大量的外籍移工,他們的工作可能在台灣是比較乏人問津的工作,所以就找他們來。這個問題還是會回到源頭,就是他們離開原來工作的地方,然後打黑工。你們知道外籍移工,一般的看護工一個月薪水是多少嗎?大概兩萬多。但如果是以我看到的資料,失聯移工到建築工地去打工,如果是打掃,可能是日薪 1200 元。如果是那種鋼筋、綁鐵,可能會拿到 2000 元,所以他只要努力一點,可能就會拿到比較多的錢。
那問題就來了,他們就是因為原來的工資過少,所以離開原來的處所。那本來應該要僱用,但沒有聘僱許可勞工的地方,老闆就因為沒有工人,所以就聘雇了這些失聯移工。所以我覺得這真的是結構性問題,追本溯源應該還是要探討薪資結構的問題,這非常重要。可是薪資結構問題探討起來,我覺得這下面還有一個更重大的問題,因為這些勞工薪水定這樣,我認為當初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就業市場。
比如說大家知道就業安定基金嗎?就是聘僱外籍移工的家庭,可能需要支付就業安定基金。就業安定基金的用途,跟它使用的對象,基本上是本國國民。它不是拿來照顧外籍的移工。因為這些外籍移工佔據勞動市場後,我們本國籍的勞動力要如何去提升?就是用這筆基金來做。這個部分有兩種力量互相在拉扯。所以這個問題應該要跨部會一起來討論,包括說就業安定基金,它的使用的用途跟它的來源,可以重新做檢證跟檢討。
關於黑戶寶寶的議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都很關心的,好幾年前就有看到相關的報導。因為我自己在少年法庭待過,我知道這些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需要被大人呵護、照顧。可是這些孩子他們跟在爸媽的身邊,等於像是放養這樣子,他也不可能去上學,他更不可能生病,不能去救醫。像片中我們剛看到的小蘋果,她摔下來有這麽嚴重的爆裂性骨折,卻沒辦法順利得到醫療資源的協助。如果說今天她順利得到醫療資源的協助 ,那這個 20 萬的醫療費,我相信任何一個失聯移工都負擔不起。
那我們怎麼去解決呢?其實我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但是社福單位,他們的介入,我想是有必要的。另外我剛有講到說我們家移工她懷孕的事情,我才發現說有非常多不同國家來到台灣的同鄉,他們有自己的關懷協會,關懷協會裡面有的是來工作,有的是來讀書,他們可以提供一些支持、協助與照顧。我覺得在大家在面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可能需要多投注一些心力,去做這個所謂融合政策的調整。
主持人:謝謝台上兩位非常精彩的分享,雖然問題不能馬上得到解決,但我覺得至少被大家看見、被討論都是一些好事。那我們現在就看一下台下的觀眾有沒有什麼問題呢,請舉手。
觀眾A:我比較好奇剛剛那個越南的醫生,他如果在急診室的那個行為,真的被那個檢察官發現的話,他需要什麼刑責呢?以您的判案經驗來說。
林學晴:詹導在劇中,有對這個部分有著墨嗎?
詹淳皓:有,後面會演。
林學晴:那我是不是會爆雷?
詹淳皓:沒關係,你可以說。
林學晴:基本上,我覺得不管他的罪名是什麼,在這個地方因為就是違反了本國法的規定,或是醫療法規的相關規定。即便這個患者不是因為他而死亡,但是他在行政法規上有違反規定,就有被裁罰的可能。而且最麻煩的是,他不能在台灣做這樣的工作,因為他是拿觀光簽證或可能其他簽證入台,所以他馬上就要面臨遣返的問題。
所以其實你問他會判什麼樣的罪名,我覺得可能要看後續劇情的發展,去調查說他到底做了哪些事?比如說他用這個電擊去處置這個患者,有人會覺得他會構成傷害嗎?還是說他是為了急救,可能就沒有構成這個傷害的犯行。我覺得這是可以再去思考的。
詹淳皓:我剛才其實也想要補充一點,我們在做田調時,去訪問了僱主、移工們,訪問了合法的、失聯的,訪問仲介,也訪問家屬。田調過程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是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受委屈的一方。沒有人想當壞人,然後在刻板印象中,我們假想壞人會虐待移工,其實這些人真的是非常少數,所以其實這等於是個社會性結構的問題。
剛剛這個觀眾提的問題就很好,之前的影集或電影可能會比較強調善惡的對決,二元對立,有一個好人,一個壞人。可是這個善惡的對決放到真實世界,其實善跟善的對決是更有張力的。像我們故事裡面主角范文寧,他有猶豫自己要不要介入這個行為,眼看現場就是哀鴻遍野,他身為一個醫師,他有能力,他要不要去救人?結果沒想到救人的確就讓他捲入這個醫療疏失案。那你說他是錯嗎?其實這是很糾結的問題。我們故事裡面也會有審判的橋段,是在第8集,大家要等一下,會對這件事做一些解釋。
剛剛庭長講的那個部分,的確沒錯,我們田調到他可能涉及傷害、他是不是在他不能執醫的地方執醫,就這些東西。對於那個檢察官,她也會覺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在救治我爸爸」這其實就是我們故事的源頭。我們的編劇張世嫺,之前是一名護理師。她在醫院值刀房的時候,就發現怎麼有個來開刀的醫生不是本國籍。那是三十年前的台灣啦,三十年前台灣真的有發生這個事情。她去刀房的時候,發現發號施令、在動刀的那個人竟然不是本國醫生,是從菲律賓找來的一個飛刀手。這件事促使她寫這個劇本,那這件事到底是對還是錯?當然在法律上一定是違法的。只是在執醫上,或者是在需求上,是不是真的台灣有需要這些東西?
林學晴:剛剛觀眾朋友的提問,可能會覺得說,為什麼我們沒有給一個明確的答案。就像詹導講的,我們把這個議題拿出來,好讓大家看看。還有一個重點,當這些人到法庭上的時候,他的表意權如何被尊重。其實每個人都有很多話想說,詹導從一開始就有講,僱主也有話想說,仲介也有話想說,參與其中的所有人他都有自己的立場。那這樣子的情況之下,進到審判裡面的時候,我們能不能給這些人有一個能夠表達他意見的機會跟空間,我覺得這很重要。
再來就是關於這些所謂外籍人士到台灣,進入司法的時候,我們要如何支持他們,用他們能理解的語言來參與這個程序的審判,我覺得這非常重要。所以在法院組織法裡面,是有就這個部分規範,我們也對通譯有做很多訓練。我目前做移民遣返的案件裡,這些外語通譯也幫助我們非常多。特別在開庭的過程中,我會看這個人的表情是不是有痛苦,或有難過,都會問他,都有賴這些通譯的協助。
觀眾B:詹導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在拍這個影集的時候,你覺得最大的挑戰是在什麼地方。第二個問題是女主角這個兒子叫晧晧,這是一個巧合嗎?
詹淳皓: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這就是巧合。這個劇本已經完成了,就是編劇開發了4年,然後才交到我手上。原本裡面的小朋友就叫王晧,然後那個「晧」是日告不是白告,所以的確就是巧合,他就是叫晧晧,跟我自己小時候我爸媽叫我的名字是一樣的,只是巧合這樣。
第一個問題關於醫療的,其實接到這個案子時,我也是一半興奮,一半恐懼,因為難度真的極高。移工們講這麼多國的語言,60%是英文,加上越南文、印尼文、泰文,語言就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然後醫療,我也不是醫學系。然後法律,後面還有法律。
那時我們在分工的時候,就是我要去負責田調醫療和法律的部分,花了非常多時間,我打電話給我所有的高中同學,就是當醫生的、神經內科的、整形外科的,一直煩他們,所以今天也有請他們來現場看。因為我是台中人,我讀的學校是衛道中學,有很多很優秀的同學是念醫學系的,我就趕快打電話給他們。每一個案例都開始跟他們討論要怎麼拍, 以及裡面各種觀眾看到的。比如說急診室那場戲,所有儀器上顯示的東西,所有的用語都要跟他們反覆確認,真的是非常繁瑣。我就笑說我之前念書的時候,我都沒那麼認真過,去理解醫療的這些內容,真的做了非常大量的田調,就是希望不要犯任何錯誤。做醫療劇真的蠻辛苦的,包括開刀的手術過程等等,對我來講這些過程都很有趣,雖然很辛苦,可是真的會學到非常多的東西,包括法律。因為我們後面其實有監獄裡的戲,有法庭裡的戲,都要去了解這些場所、這些人會怎麼樣做事,怎麼樣講話。
說困難,其實都很困難,每一天都非常困難,尤其是關於移工的部分。剛剛大家有看到那些火車站的場景,其實全都是找來的移工演員。在台灣他們禮拜一到禮拜五要上班,六日才可以來拍。可是我們借的場地不希望我們六日去拍。所以有場地的時候沒有人;有人的時候沒場地。每天都在經歷這些事情,就是溝通移工能不能來,因為製作人和我們達成一個共識,我們希望用真的移工來演出這部劇。沒想到這麼困難,真的非常困難,我們必須要跟工廠去協調,可不可以讓這些人出來演我們的戲,不要扣他們的全勤獎金,真的很不容易。我自己覺得最困難的是這些協調。
醫療、法律的部分,就是盡我們的所能,田調到位,希望呈現給觀眾看的是最真實的。上映時一定會有很多醫療人員和法律人來找碴。可是我又想到一個很有趣的,想分享給大家。我們在田調每一個醫療手術時,都問了好幾個醫生,正式在拍的時候,則是找另一個醫生顧問來。我們在拍的時候,後面又找了三、四個顧問,結果顧問說「我們醫院不是這樣做的」。我覺得這是另一個困難點:我們不是本科系,我們不知道這樣拍的對不對。然後我們問田調是講A,現場顧問卻講B,那你要相信誰?我們不知道自己到底拍的對不對,只能拍完以後再去問另一個C,,這是醫療部分很複雜的地方。
主持人:今天座談非常精彩,真的是欲罷不能。最後想請台上兩位再跟我們做一點最後簡短的結語,也想請導演分享一下,我想大家也非常關心,之後什麼時候可以看到這部劇集後面的部分?
詹淳皓:真的很感謝大家來看《化外之醫》的第1、2集,我們預計明年的第一季,就是2025年的第一季,可能3、4月的時候會播映。這個時間還沒有定,其實我目前也仍然在進行後製,我目前在做第10集和第11集的後製,也還沒全部做完。非常謝謝大家,也希望大家能幫我們多多分享今天看完的觀影心得,我們預計明年跟大家見面,謝謝。
林學晴:我來看這個作品,有一個感受。前陣子我們台灣不是在世界十二強的棒球賽獲勝,大家覺得很驕傲嗎?我今天來看的時候,也有相同的感覺。因為我也很喜歡看影集跟看劇,在這部片子裡,我看到它在非常緊湊的節奏裡面,很多的視角都非常寬闊,帶領大家看了很多相關議題。所以我也非常期待這個影集順利播出,謝謝有這個機會來跟大家分享我一直很在意的議題。
詹淳皓:謝謝大家。
台中場《化外之醫》司法講堂 影音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