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金馬影展 │ 《人造正義》司法講堂 文字紀錄
2024-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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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4年11月11日(一)《人造正義》映後

地點:台北信義威秀影城11廳

與談人:

臺灣士林地方法院庭長|蔡志宏

TIDF影展統籌|陳婉伶

 

文字紀錄:陳宏瑋

0601電子報Bar

陳婉伶:這部電影探討我們近年來一直在討論的問題,就是 AI 會不會取代人的工作。當然這裡面有非常多的細節可以討論,包含司法面的部分。那我們就掌聲歡迎今天的與談人——臺灣士林地方法院的庭長蔡志宏法官。

 

就像我剛剛講到的,我們在近年來一直有這樣子的問題:AI 究竟有沒有辦法取代人類的工作?我相信在場有非常多人已經用過 ChatGPT 了,這種類似 AI 或者是說類似的演算法來輔助我們做很多不同工作的工具。那我們一開始就請法官來分享,您在這個影片中的一些所見所聞,或者是一些想法。

 

蔡志宏:謝謝主持人的介紹,今天很高興有這個機會在這邊跟大家交流。首先,我要表達一下我的感動,就是大家在晚上選了一部看起來還滿深的電影。其實有很多其他的娛樂選擇,但是各位選擇這部電影,表示對於未來科技跟司法的關心。

 

接下來當然是表達一下感謝,我覺得滿難得的,主辦單位幫我們司法院在內安排這樣的活動。我始終認為,法官必須要在法庭以外的場合,也可以跟民眾親近。這可以讓民眾對我們的司法有更多了解。

 

最後,我講一講對這個片子的一些感受。為了讓今天的與談加入一些科技元素,我特別準備了 iPad。


陳婉伶:大家如果看不到的話可以往前坐。

 

蔡志宏:我把今天想要講的一些重要的 terms,秀在這邊讓大家看一下。第一個我想要講的是「想像力」,想像力其實是推動人類文明前進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很特別的是,如果大家今天看這個標題(電影片名),可能會認為(影片)有很強烈的科技感。相信大家可能曾經看過類似科技元素的電影,比如說《不可能的任務》,或是我自己之前看的一部西班牙影集《紙房子》(Money Heist)。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紙房子》?我第一次看這部影集的時候,感到相當驚豔,裡面用了非常多的科技元素去搶一家銀行。不過,大家如果仔細觀察今天的電影,會發現他們在這些科技跟想像上面,用得相當節制。比如說,我們還是看到法官親自坐在法庭上面審理,然後還是有書記官,沒有說很多工作都被現代科技取代。當然它還保留部分元素是具備想像力的,譬如大家可以看到電影當中,人們作證的時候,它(AI)就很快地在上面同步計算這個人的可信度有多少,有一些元素是我們目前做不到的。但譬如說它很快就做出裁判,是相對保守地在使用這些科技元素。我相信這裡導演是要表達一件事情,就是「It's real」,也就是說,它其實跟我們現在的生活相當接近,很可能在下一個十年,或是下一個二十年,就會馬上面臨這樣的公投。所以他(導演)不會把那種一般科技電影非常 fancy 的感覺帶來這部電影。

 

第二個我要講的是「框架」。我們在欣賞這一類電影時,大家經常可以看到一種主角光環,特別是這種法政劇或律政劇,通常主角都不太會受到沉重工作負荷,然後可以不斷地去追求真相。大家有看到我們這位主角卡門法官,別人一個月要結五百件,她只要結三百件,上司還跟她說你要加油一點。即便在這種壓力之下,她還是抗壓性很強,晚上接到神秘電話,可以去追查真相,甚至不惜教唆侵入建築物罪,後來因為這樣被停職。

 

我這邊要特別講的是,其實所有法官的工作,某個程度來講,每天都面臨很多掙扎,只是大家的取捨不同。由於司法保障獨立審判的關係,每一個法官他在這上面的取捨很不一樣。那很重要的取捨就是——這也是我覺得電影特別深的地方,比如說講到卡門法官力抗這個電力公司,給電力公司不知道誰判了刑,其實很多細節都沒有交代,我相信導演是希望把這個東西聚焦,可是他又融入很多元素,所以很難理解他講的那些故事是什麼,大概依稀可以了解到他在講一件事情,就是「有些法官他會選擇突破現在社會這個制度,然後做出不一樣的決定,希望能夠帶領社會前進」。

 

那你能說這種法官才是好法官嗎?這部電影好像有點這樣子定義。但是可能也有很多法官,他在面臨這樣的抉擇,做出來的決定是覺得現在的社會穩定也很重要,所以選擇按照現狀去做裁判。這中間會有很多的掙扎,其實法官的圖像應該是一個圖譜,就是有各種各類不同的法官,在不同的角度、角落為了自己的案子奮鬥。這中間有非常多的取捨,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有主角的光環,可以半夜沒有睡覺。

 

那以「框架」來講,我還有幾件事情要講。第一個,除了法官以外,我們這部片子講的是人工智慧。這部片子我覺得導演有意為了讓整個戲劇有張力,所以他做了一個選擇,就是那個叫「天裁(THENTE)」的 AI 智慧系統,是為了要取代所有的法官,將來法官可能要失業。大家可以看到電影裡的法官協會,最後妥協說:只要你這個政治部門幫我們保留上訴審的工作就好了,那你就可以把整個下級部門全部裁撤,全部用「天裁」來取代。他(導演)是刻意讓這個 AI 的發展到了極致。

但是實際上 AI 所能發揮的功能,我覺得是多面向的。包括我們會使用量刑系統,會請 AI 標註,幫助法官看到過往自己同儕的裁判軌跡,或是還有很多的輔助性系統,有可能在我們的工作當中協助我們。即便要取代法官也不是全面取代,譬如可以(適用)在簡易庭跟小額訴訟。像我自己目前在簡易庭處理的都是量很大,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相當制式化的案件,比如說大量的信用卡卡債沒有清,會上法院要錢,這些案件都相當制式化、格式化。其實我一直在思考未來,也一直期待被 AI 取代的一天,那我可以做其他更重要的工作。這個就是待會我們要講的,它(AI)並不是只有投「是」跟「不是」,它可能選擇非常多種。特別提醒大家,未來發展上不會只有一種 AI ,然後取代所有的法官,其實並不是這樣。

 

最後我要回答主持人的問題,就是 AI 的價值觀。到底我們在面對 AI 的時候,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大家從電影裡可以看到很多都在講我們現有的司法,沒有效率,可能是緩慢的,也可能受到政治性的影響。我們姑且不要講到所謂的政治性影響,光是緩慢、負荷很重這件事情,我相信在全球範圍都是一樣的,包括我們自己在臺灣,我是完全感同身受的。

 

這個電影在播出的過程當中,我一直不太了解為什麼要演出主角游很多泳?

 

陳婉伶:她紓壓的方式。

 

蔡志宏:我一直不太理解跟這個片子有什麼關係。我剛才坐在那裡看的時候特別有一個感觸,這好像在形容我們法官每天面對潮水般的案件一樣在裡面奮鬥。(眾人笑)事實上,這個問題如果沒有被解決的話,可能司法始終都不會讓人們滿意,但是司法在人們的生活當中,一直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我經常覺得在社會上,因為我們是民主開放的社會,每一個人都可以有自己關心的面向,就像今天來的你們可能關心國家文化有沒有發展得不錯、文化部有沒有給各位補貼來看電影,那可能有人關心的是勞權,有人關心的是環境,有非常非常多不同的(面向)。

 

但是我們必須要這樣講,司法是被預設、也是被要求的,要真正照顧到每一個人。在目前資源很有限之下——而且是全球性的,就是政治部門往往願意投資在司法上是相對少的,因為司法強調獨立,感覺上對它(政治部門)沒有什麼好處。從電影裡面可以看到,司法在整個憲政體制之下,被設定是要制衡政治部門。所以如果我們要讓司法真正發揮功能的話,我們非常期待有一個好的解方。如果我們可以適當的引進 AI 相關技術的話,或許能夠做一些某程度的解決。當然我們引進的方式,不見得要像片子裡面所講的全面性取代。

 

最後講一個我覺得相對重要的問題,這部片子除了這個科技發想之外,還做了一些法治發想。相信大家一定沒有想像過,用公投讓 AI 取代法官。簡單討論一下,這個東西有沒有可能在臺灣實現?這涉及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片子裡面沒有特別討論到,用 AI 全面取代法官的「合憲性」。憲法裡面其實設定了立法、司法跟行政彼此互相制衡,當其中一個權力直接由一間私部門公司取代的時候,這有沒有合乎憲法原本的設定?而且非常有趣的問題,最高行政法院有裁判過公投要受到憲法約束,因為它是憲政體制的一環,所以當時有人提案說我們要負面投票制,就是你可以投賭爛(dǔ làn)票,不是說「我不喜歡 A ,我就被迫要選 B」,你也可以選「我就是不喜歡 A」,然後再把它從票裡面扣掉。我們的選委會曾經提出說這是違反憲法的,因為憲法沒有這個設計,它採取的是相對多數決。這個東西打官司到了行政法院,討論到底我們這個國家對於公投可不可以有約束。

 

這部片子裡面的公投用的 term 叫做「referendum」,因為它講西班牙語,我不太確定西班牙文裡講的公投是指「修憲復決」的公投,還是指「公民投票法」的公投,這兩個意義有點不太一樣。不過即使是修憲公投,我們的大法官也曾經解釋過,修憲還是有界限在的。大法官曾經裁判過修憲條文是違憲的,各位可能很少理解,即便我們法律人都不見得特別理解這件事情。憲法曾經一度要選國民大會代表,直接利用立法院的選票比例產生國民大會代表,這曾經被宣告違憲過。這件事情如果真正搬上臺灣的話,我覺得一定會有是否違憲的討論,先跟大家分享到這邊。


陳婉伶:我覺得你很期待這一天來臨。(眾人笑)


蔡志宏:跟大海在奮戰!


陳婉伶:影片一開始就有講到,這是在一個近未來,很近的未來。大家如果有仔細看的話,影片的背景發生在 2028 年,所以沒有幾年後。這個東西會不會在近未來實現我不知道,我相信就像剛剛法官提到的,在法院裡其實已經有各種輔助工具的使用。那它可能是程度上的問題,譬如說找出過去的判例等等。還不是很普及?OK。我們要先強調這件事情,因為剛有講到 loading 很大,就是說工作量很大、案件很多的問題,在全球是一個常態,臺灣也不例外。那我比較想問的問題,可能比較實際面,就是在實務上,不管是司法部門、法庭或是法院裡面,實際上如何去解決這些 loading 過大的問題?我知道這是一個大哉問。

 

蔡志宏:非常困難。其中一個方法,我們學電影裡面演的,尋求公私部門的相互協力,比如說我們會請調解員幫我們把調掉,但它用的還是「人」。


陳婉伶:它(AI)就是在前面先又多設了一步?

 

蔡志宏:前面或者中間,隨時可以轉向。當然我現在更期待,而且我覺得是比較能夠做一些不會有違憲的問題。其實現在我們也有人做,我來之前有做功課,像清大有團隊做出侵權判定系統、諮詢系統,我今天早上還特別跟它對話了,它有個 AI 介面,我今天早上短暫離婚了大概五分鐘,我跟它講說我現在要離婚了,我有三個小孩,請問法院大概會把小孩判給誰,大概是這樣。

 

那我覺得這個系統相當好的原因在於,民眾如果可以把他的很多疑問、非常 routine 的東西先透過 AI 幫他,然後最後才篩選出來給我們法院服務。不然我們現在有很多時間都花在跟民眾做最基礎的對話,不是說我不喜歡,而是案子太多了。如果我一直跟他講他家的事情,下一個人就會在外面等很久。那如果他的問題可以事先透過 AI 達成某種程度的滿足,這是我今天也一直在思考的事情。這個導演要我們思考一件事情,就是我們的生活要多(少程度)被 AI 做取代或者建議,譬如其中一個場景,卡門法官希望人工受孕,看起來她是個同志。


陳婉伶:沒有演到這個部分,也不知道,但她想要受孕。

 

蔡志宏:對,她想要受孕,然後系統跟她建議不要再受孕了。


陳婉伶:系統應該是判斷她的身體狀況、年紀什麼的。


蔡志宏:對對對,但是我必須這樣講,就是即便我們沒有 AI,你的生活、我們的生活有太多都被 Default、都是被專家取代的,或者是契約早就寫好。因為我們人類的能力也好、精力也好、能量也好,是不可能為你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做決定。如果有一套系統可以幫我們做 Default 的最好決定——當然我們還是能夠掌控最後的決定權,就像卡門法官最後還是決定要懷孕。如果還是可以有這個保留,我覺得這是相當可期的一個未來,也可以解決少子化、勞權保障等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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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伶:
不知道現場觀眾有沒有想要提問,我們今天現場有準備小禮物,有提問的觀眾都可以獲得一個小禮物。


觀眾A:不好意思,我想要問一下,就是我們的司法體系過量其實是一個系統問題,但是好像大部分的電影,或者是各種題材都 focus 在裁判這個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可能法官會比較了解,就是說其實我們的司法體系有很大一部分,在前置作業的時候就已經 overloading,例如說調解委員會也過量,然後像檢察官起訴之前的犯罪蒐集證據,這其實也過量。但是大家或是電影的題材,都只專注在進了法院之後的判決。它只關注在最後一個解決的東西,只關注在最後一關。我想請教法官有沒有想像過,在前置的程序如果也用 AI 去協助處理的話,會不會整個最後面的量就不需要透過 AI 去解決,可以透過我們人(力)去做最後的把關、去處理這樣子,謝謝。


陳婉伶:今天剛剛也有提到一點點。


蔡志宏:Good point。我今天來之前,特別打電話跟我們學校的老師交流,專門教刑事法的(老師),他也點出一樣的問題。我們法官之所以會辛苦,某個程度來講,不是只有我們自己的資源不夠,而是前端的資源也不夠。前端的配置不夠的情況下,證據就會相對有限。我經常在講,如果我們的證據充足到只能拼出一種事實的話,我們的工作就不會那麼辛苦。如果證據可以拼出兩種、三種、四種以上的事實,那就會有很多辯論,而且會有很多的價值要在當中做取捨。那要怎麼樣讓這個拼圖只能拼出一種事實?當然就是在前端的工作要能夠做好。前端的工作要做好,這裡如果能夠引進科技,我相信能夠更好,因為它一樣需要人力嘛,還包括它的判讀部分。


我覺得 AI 未來可以發展還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在整個法院審判當中,我們會用到非常多的判讀。這些判讀目前很多部分是用人工判讀,比如說我昨天跟老師交流到的,為什麼測謊沒有被接受?(測謊)在審判上沒有被接受,不代表它在其他領域沒有被接受,比如在國安領域要做忠誠測試,他們還是使用測謊——就是把你每一年叫來測謊一遍,看這一年有沒有跟對方情報組織接觸。它還是會有使用空間。


包括筆跡鑑定、印章跟印文的鑑定,包括聲紋這些比對,其實有大量的工作都需要使用鑑識技術。以鑑識技術這方面來發展,AI 就是一個很可行的方向。順便一提,(電影)裡面演的那個情境,根據我跟老師討論的結果會是比較困難的。電影裡是根據人的表情,來判斷你有沒有說謊,那可能做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由法官判斷,有法官去教那個機器,我們現在 Data 的學習是這樣來,你跟它講這個我判斷是有說謊,然後讓它再去判斷,不斷地去調教他。這個 Model 的問題是,法官怎麼知道他真的說謊?法官也是根據他自己的判斷。另外一種做法是我們叫人去說謊,設計好了,然後作證給 AI 聽,因為我們已經有上帝視角,比如說我們叫他出去淋浴,但進來的時候說他沒有淋浴,類似這種設計,然後去分析他的表情,也可以這樣。不過這樣的問題是在於人家會攻擊,它沒有辦法重現法庭上的情境,所以這一點來講,是這部電影當中比較 fancy 的要素,是我們目前想像還做不到。但是看電影不用受到這些拘束,我們可以無限想像,我還是滿期待有這個系統。可以建議一下。


那當然可以拿來辯論啦。就像今天這個片子一開始就演到了,檢察官很不爽,明明說有百分之八十二的再犯率,你為什麼還是要讓他假釋?法官也就交代說記名筆錄就可以了?其實如果細膩一點演,大家應該來辯論一下這百分之八十二是怎麼來的?


陳婉伶:剛剛有講到一個我覺得蠻有趣的東西,就是 AI ,或者是說這個機器它是「需要學習」的。片中有大概提到「學習」要來自於大數據,他們有提到說要去哪裡買、什麼數據這樣。那實際上對於法院來說,這些數據是能夠被這樣處理的嗎?我其實很懷疑這個事情,就是它要一間私人公司,去爬這些資料,而且還是所有臺灣的⋯⋯我們不要講臺灣,就是世界上或者所有法院裡面,這些資料的公開程度有這麼高的嗎?


蔡志宏:這就涉及到我最後面講的 AI 價值觀。即便現在這個體制沒有,不代表未來不能有,因為還是「人」在決定法律的。那我知道在整個 AI 的發展上面,在不同的 jurisdiction(管轄權) 上可能會有不同的想法。有些地方會認為我們一定要一開始就能夠控制 AI;有些地方可能比較鬆一點,認為可以先發展,發展以後有問題再做調教。其實片子裡面是這樣的。


事實上網際網路的發展過程也是像這樣子。這邊強調一件事情,就是這個導演他也拍過另外一部片子。那部片子用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字眼,叫做「digital colonialism」,就是「數位殖民主義」,意思是相較於我們之前從西班牙開始的大航海時代到工業革命,人類因為科技的轉變會影響到不同區塊人們的消長,很重要的是,你不發展別人也可能發展,所以我覺得我們要重視這件事情。


要回答你的問題,就看說我們可以消除多少疑慮,還有這個 AI 的發展,它能夠帶來什麼效益,就是一個 balance 的問題。當然它能夠帶來更多注意的時候,同時它也可以 成為 safeguard ,就是說我們可以讓這些資料「去識別化」,只提取裡面要判定的目的因素或者目的結果,在這種控制情況之下,我個人當然會希望越進步越好。


陳婉伶:剛剛這邊還有一位觀眾有疑問。


觀眾B:主持人、法官好,剛剛主持人有問到我很想問的問題。電影裡面有演到,就是:到底我們的受刑人是不是一個值得被釋放的市民或是人類?它可能會送很多不同的評分或是數據等等,這方面可能就會牽扯到我們個人隱私的問題。這些數據我們要去探討的時候,是不是有什麼法規,或是什麼其他地方可以保護我們的個人隱私權?以及剛剛講到的「去辨識化」 ,我覺得如果去辨識化,那我們就沒有辦法單獨從這個人判斷,這是不是比較良好的市民,可以釋放出來這樣子。


蔡志宏:去識別化是為了要餵給 AI data ,training 用的。我們會餵資料給它,然後讓它去判讀,我們再給它回饋。這時候去識別的話,那可能會也給它一點答案吧。但是你講到的受刑人,他基於我們要給他假釋的目的來講,他在監獄的資料,本來就是國家掌握的資料。那你說因為受刑人要判斷他的假釋,可不可以去調取他的其他資料?法律規定是可以的。如果我們認為它很重要,法律就會規定可以去調這些資料,它也是一個權衡問題。當然裡面可能演到一種情境是它自此就 presume,它把你的個人所有資料都跟國家的審判系統連結,全部後台連結。這當然會有一個很大的辯論。


不過據我了解,這都不是不能夠調整的。我們可以要求這個不准,甚至法官自己也會決定這些證據都不能用。這些都可以在以後遇到相關具體案件的情境去做決定。比如說我們的法官會決定路邊攝影的資訊,那個攝影機,可以用來追查犯罪,但是不能用來開罰單。我記得有法官這樣做過,他就是不想讓不同的資料全部串接在一起,這也是為了保障隱私。當然在做每一個決定的時候,都是可以經過討論的,同時你也是可以在有具體案件的時候,跟法院做主張。因為你講的資訊隱私權是被憲法保障的,我自己判過相關的案子。即便資訊是公開的,由於現在資料量太大,我們甚至會裁判說,資料是不可以隨便流動的。很剛好有案子是,你開了地球(權限)的影像,是不是記者要對你做不利報導的時候,可以拿來用?我是具體提案件說不行,因為要保障個人資料的隱私權。所以在個別案件當中還是可以被辯論,國家的法律政策也可以在國會被辯論一次。


觀眾C:電影裡面有個片段是關於自動駕駛,然後它提到了自動駕駛的一個難題。它講到了道德演算法,就是讓兩個人死和一個人死的選擇是哪一個。它其實是想表達說 AI 在情理判斷上是有缺陷的,就是在人類情理的判斷上。我想知道將 AI 用於審判的時候,這種情理的權衡能用一些類似於片中的道德演算法——一些設定公式化的標準去解決嗎?第二個,片中女法官她在釋放了 hacker 的時候,那個 hacker 戀童癖再犯的情況下,這女法官被那個男童的父母提告。這裡面就出現了追責的問題,我們將 AI 用於審判的情況時,當 AI 判錯案了,這如何追責?是該怎麼考慮?


蔡志宏:道德演算的問題,其實比較接近技術問題。就是科技有沒有辦法做到?以我有限的了解,我覺得並不是不行,跟電影很像,就是它用演算法去學習每一個遭遇的情境它應該怎麼處理,但是當它全部學習完畢後,是可以人為的再加上其他指示、要求的。譬如說這邊的道德演算法,它是強迫去算會死一個人還是死兩個人,然後讓它選擇死一個人會是正確的決定。當然裡面也演到,因為可以強迫給,所以那家公司不是有演到一個情境嗎?你有買 VIP,它在算你的時候,你就會被計算成你的命比較重要。這當然是 AI 可能發生的弊端,但是我必須要強調,人類世界本來就有很多弊端。AI 系統會有弊端,這也是可以理解跟想像。只是說我們要怎麼樣去解決這個弊端?其實還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比如說看到剛剛情境的時候,我在想是不是要強化 AI 公司內部的吹哨者法,就是鼓勵員工爆料。那第二個問題是?


陳婉伶:我們把問題廣義一點來說,如果在用輔助工具或是用 AI 判決,弄錯了這個罪責目前有沒有什麼樣的處理?


蔡志宏:目前當然沒有。因為目前並不是由 AI 來做最終判決,我們剛才不是講過了嗎?我覺得比較可能想像的是用 AI 來判簡易(庭)跟小額(訴訟),就是本來就影響比較小的情境。通常司法使用的方式,不就是上訴而已嗎?如果有一種情境,是從第一審到最終審全部都是 AI 判斷,或許我們可以想像當 AI 已經被證明太厲害,所以我們放心地交給它。但不免還是會弄錯嘛,那弄錯的話,我們目前有刑事補償法,真人判會跟你賠,AI 判也還是照賠,應該是可以解決相關的問題。


觀眾D:電影到最後導演有給我們兩個方向,一個是在這個社會上由 AI 來主導,大部分民眾的案件都能夠很快被解決,也大部分都能夠很公正,只有極少數的部分,會由掌握權力的人來控制那極少部分,但是在大環境底下,大家好像都會受惠。另外一個狀況就是回到最原始的狀況,法官們會疲於奔命,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每一個人都好像能夠有更多情感面上的被警示。不曉得平常在像這樣子的感受上 ,到底哪一個狀態才是法律人心中比較正義的狀態?或者在做一個判決的時候,我們是會以社會的公益優先,還是以個人的利益為優先?


蔡志宏:請教一下你有看出導演給我們什麼答案?


觀眾D:我感受到導演目前比較多的,是他覺得正義的部分應該比較多是在於人的這邊。


蔡志宏:但是他沒有給死對不對?


觀眾D:對。


蔡志宏:這就是答案。(眾人笑)因為它是一個很難的問題,他提出了質疑,但是他沒辦法給答案。回答這個問題的主軸,還是像我剛才講的,取決於你怎麽去做調配,並不全然都是 AI 。像我經常在做判決寫作的時候,我都會覺得說,雖然我的助理已經很強了——我要特別聲明,我是發自內心的——但是我一直很期待說,我的助理這麼強可以做別的事。那簡單的裁判,是不是 AI 可以先幫我們弄好,我們兩個就可以去做組織改造、整個審判效能提升(的事),可以做更多的事。就像片子裡面演的,當大部分的工作都被 AI 取代的時候,專業法律人或者是我們現在的法官,是不是只能像片裡面的法官協會,只能在那邊罷工啊,然後被人家嫌?其實沒有嘛,我們還是可以做很多貢獻。甚至於我們是不是就改到幕後,協助這個 AI 的產線可以更好。


我還想過一個情境,電影沒有演。就是我們如果被天裁系統裁判的時候,好像沒有一個人坐在(法官席)那裡。那我們會不會將來討論說,我要有一種法庭的 feeling,要有人可以坐在上面給我裁判。從被告的角度可能不是這樣,可是從被告人的角度就不一樣了,他需要那個儀式感。

陳婉伶:他要男的法官、女的法官、什麼族裔的法官,講什麼語言。


蔡志宏: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我就要看著他上審判庭,然後有個法官坐在那邊審判。那因為它是天裁系統嘛,所以我們就負責出臉。(眾人笑)我就負責「出臉」嘛,或者是負責怎麼去營造一個好的法庭 feeling 給我們未來的司法使用者。其實可以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所以我覺得答案剛剛我們已經交流過了。答案就是怎麼把它調整到最好,那才應該是我們要追求的答案。所以特別強調,不要害怕擁抱新的科技,我們人類能夠走到今天,各位不用都在打獵,因為你有冰箱嘛,那也是因為科技。


陳婉伶:我沒有想到最後會結束在「出臉」的這一 part,哈哈哈哈。我覺得今天蠻有趣的,討論到很多所謂平衡的部分,以及法院實際上有什麼樣的可能性,可以跟 AI 或者是說輔助工具共存。今天非常謝謝蔡法官跟我們的分享,我們掌聲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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