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妮

編輯／謝佳錦

攝影／林軒朗

距離榮獲鹿特丹金虎獎的出道作《永別》（Eternity，2010）已足足14年，泰國導演希瓦洛恭斯昆（Sivaroj KONGSAKUL，暱稱Karn）的第二部長片《黎明時道別傷感》（Regretfully at Dawn）今年終於問世。此間他並未停止導演工作，除了執導串流劇，還與新加坡導演陳哲藝、中國導演忻鈺坤，聯合執導2015年金馬影展開幕片《再見，在也不見》。

談及新片漫長的製作史與泰國不友善的獨立製作環境，Karn笑著說，他早在拍完《永別》隔年便有故事雛形，如今的劇本至少是第14版。這是一部相當私密的作品，在黎明時分與餘暉道別，用感傷與祝福灌溉花園，繁生於銀幕之上。他除了在製片之餘積極徵募資源，也認為作品的樣貌不該是固定的，得順應當下的生命狀態展開調控。

祖父與他那座花園、那隻老狗

「Arunkarn」，泰文直譯「黎明時分」，這是劇本初期其中一版的片名，也是導演祖父在人生暮年，他那座花園的名字。二戰後，泰國一度作為韓戰參戰國，派遣大量泰兵遠赴異土，Karn的祖父便是其中一員。本來，他嘗試參考祖父的日記，拍攝一部關於泰國韓戰老兵的電影，卻抓不到滿意的角度去呈現，後來才調整成如今所見：以祖父的花園與小屋為主場景，此地既是老祖父與小孫女小香、暱稱「藍波」的忠誠老黑狗，在當下相伴的生活場域，也是酣睡時，由現實穿越至夢境，並與記憶長河隱隱結穴的甬道。

Karn強調，祖孫的花園相處時光，其實都脫胎自他的生命經驗，但觀眾不用將小香視作他的個人投射。他希望創造嶄新的故事結構，好讓回憶與自己現下的狀態得以交互折映於一個特殊的時光維度中。他拍攝時反覆提醒自己的調度功課，也是在同一個生活場景中預設故人的缺席會如何牽動想像。就算相同的景色中沒有人，故事還是得進行下去，當中必然有些生命的軌跡影響我們看待事物的角度。

乘載記憶的不只是場景。談起從第一顆鏡頭登場便叫人難忘的老黑狗藍波，Karn笑著說，老狗的「演員」在現實中名叫黑咖啡（O-Liang），是泰國電影圈內遠近馳名的戲犬。案子發展了十多年，等電影開拍，黑狗也當真老了。Karn調度黑狗時，盡力讓牠扮演人物間的情感信使。牠是小香的玩伴，也是祖父夢境的領路人。其中一組讓人印象深刻的鏡頭，Karn試著為觀眾所在黑盒空間創造銀幕上的孿生鏡像，而老黑狗依然現形於席間。

失落與承接 

電影表達祖孫傳承，但Karn也希望透過其他人物對這段關係進行補完，最終成就泰國本地不同族群面貌的側寫與對照。在他看來，祖父的世代終將帶著諸多未解的憾恨邁向消亡，但至少在生命的終點上，小香與祖父的世代距離帶來的不理解也可以是種祝福；與之相對，祖父與小香的父親反而錯失和解契機。

另一段關係發生在祖孫與語言老師瑪麗之間。小香在這位老師指導下學習各國語言，從而有了與世界接軌的機會，卻也得面對旅外與否的艱難抉擇。叫人驚訝是，Karn認為小香作為「下一世代的泰國人」踏入國際世界時，我們需要為語言老師扮演推手一事有所警覺：她終究是神秘的外來者，很難判斷對小香的陪伴，是短期善意，還是長久守護。

這段導演口中「充滿悲傷與孤獨真相」的家族往事，最終也成為他對異地與故土關係的思索，或許也是遊走國際的一則苦澀註腳。小香遠走法國時穿插的異鄉風景照，皆是Karn長年下來拍攝收藏。電影最後一場戲，小香身在空蕩戲院看著銀幕黯然神傷，其身影疊合並回指正坐在戲院看片的我們——在層層後設遐思下，戲院穿越國界、生死、時間、虛實、銀幕前後，凝結成另一維度的心靈庇護所，無須任何言語與解釋，即可承接所有傷感與憾恨，這是Karn作為電影造夢者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