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妮

編輯／謝佳錦

攝影／林軒朗

香港導演陳小娟的第二支劇情長片《虎毒不》，開場出品人便打上「一個偉大的母親」。故事從妻子的視角切入一個勞動階級家庭的育嬰之路，狀似日常寫實，卻細針密縷縫入新手媽媽一切生活壓力的潛因，小兒夜啼附耳久久不散，堪稱「恐育」力十足的穿腦魔音。

育兒百工

談起陳小娟帶他們做的寫實功課，片中飾演夫妻的女星談善言、男星盧鎮業，覺得導演幾乎窮舉了一切可能性。常見話題如產後憂鬱量表、奶粉錢估算、家務分工爭執，再到私密如女性自我實現的挫敗、生產前後的生理變化，演員都必須經過相當程度的預習。

盧鎮業笑著說，若用心看戲，會留意到他的角色在閒暇時不斷滑手機。這其實出自陳小娟對人物設計的要求，盧鎮業只得找了非常多上戲時能用的手遊App，好讓一切顯得自然。

作為育兒電影，嬰兒與人物的互動假不得。談善言提到，劇組早早備好排演用的假嬰兒模型、安排大量受訪者分享育兒經驗。她也去找剛生產不久的演員好友余香凝，請對方「出借寶寶」提供練習。談善言自承是不生主義，但拍攝這部電影著實讓她有段時間沉浸在初為人母的狀態，一度動搖有個好伴侶就不怕生小孩。盧鎮業表示，劇組採取順拍，在片中那棟公寓拍了十多天，原先大家還有說有笑，但談善言很快便入戲，進入角色漸趨「生人勿近」的憂鬱狀態。

微型性別戰爭

電影視角放在妻子，但丈夫一角也有複雜性。盧鎮業覺得，若單方面從丈夫視角來看，這會是一個複雜的成年愛情故事，充滿苦澀的現實抉擇。夫妻顯然不富有，丈夫從事勞力工作，妻子念茲在茲的職務是烘培師。甚至他們勞務分配時的種種喧嚷，都是基於一個田調過才設下的精確數字：全家收入三萬元港幣上下，這對育嬰小夫妻家計相當勉強。

電影初始，數字由夫妻共同承擔。隨著育兒壓力增加，兩人對妻子是否繼續工作的爭執，也從金錢考量漸漸轉向另一種理解盲區：丈夫認分轉換工作、辛苦地奔波於中港兩地賺錢，認為這樣可以減輕妻子的壓力，讓她專心當媽媽不用工作，但妻子不想割捨工作的原因，實為丈夫無法切身理解的自我實踐心理需要。

電影從不迴避母職承受的種種剝奪感。盧鎮業認為，電影顯然意識到這些傷害與香港社會固有傳統間的聯繫，香港經濟進步的印象有多強烈，性別分工的保守程度可能就有多深。以丈夫的角色而言，他在承擔起養家責任的同時，男性責任感卻跟他表達意見時的執拗或缺乏敏感度綁在一塊，對妻子的身心狀態造成意想不到的壓迫。

至喜混雜至哀

談善言覺得，妻子產後經歷的特殊狀態，常常是身體或心靈擺盪於兩極。片中有場排演許久的高難度對話戲，全程使用長鏡頭拍完，發生在主角與一位年邁的褓姆之間。鏡頭順著兩人的話題左搖右擺，最後停在主角躊躇不安的面容上。談善言表示，自己的角色在與褓姆對話前，整個精神正處在非常複雜的狀態，是抱著寶寶時的「至喜」與看到寶寶就想逃走的「至哀」混雜在一塊。直到跟褓姆交談那刻，她才第一次抓到孔隙，讓自身對母職的疑慮流露出來。

「生小孩並非只是地獄，也有些好的想像存在。」談善言告訴我們。

她指的，讓人想起片尾一系列幽魅的場景中，妻子看見某個可能未來，孩子逐步脫離嬰兒狀態，閃現出不明朗的家庭時光。但鏡頭旋即回到一切原點：公寓階梯，妻拾級而上，走到陽台抱著嬰兒搖搖晃晃——那是種種艱難抉擇還未紛呈湧現之前的時光，這位母親尚可無憂揣想，寶寶什麼時候會長大呢？只是，還要等多久？而過程又如何呢？